墙;而那面墙上,则挡着一层厚厚的棉帘,竟是遮住了半面墙;谁也不知道,那层棉帘后面,究竟挂着什么东西,是书画,卷轴,还是其它什么……
却见,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就这么直直地站着,既不说话,也不见有任何的表情流露,只是一味地紧锁双眉,样子很是忧郁。
就在这时,萧长耀轻轻一挥手,两边的小黄门立马会意,上前“豁”地一下,便将那层棉帘给拉开了;当棉帘被扯下的一瞬间,一幅无比精准,无比庞大的“天下山河堪舆图”,悬挂在帷墙之上,呈现在大周皇帝的面前。
这幅“天下山河堪舆图”,长宽各一丈有余,挂在墙上赫然醒目,这是自大周立国以来,亦是迄今为止,绘制最详细,制作最精良的一张九州版图;只见这张地图,将大周治下的各行台、州府、郡县,包括北方边境的茫茫大草原,西陲要塞的千里荒漠,与帝国东南一带连绵的海岸线,描画得清清楚楚。
无数猩红的线条,丝丝衔接,镶嵌在宽大的地图上,将边塞四境的城池、军镇与堡寨,以及驻扎各地的北周大军,都标注得十分清晰;例如,靖北军、镇西军、江淮军、兖州边骑、襄樊水师等野战主力,分别戍守何地,从领军大将到兵马人数,再到兵力分配,皆有朱笔批注。
大好河山,已如一幅壮丽的蓝图,徐徐展开。
萧长耀站在地图下,望着那雄伟的轮廓,那优美的纹理,天子凌厉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深邃,渐渐有些入神了;这是他的江山,是他的天下,可是此时此刻,这位帝王的心中,也生出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困惑,眼前的如画江山,他又能欣赏几时呢?
慢慢地,萧长耀抬起手,探出两根稳定、修长的手指,顺着红线勾勒的方向,缓缓地在地图上移动着;但见,大周天子的两根手指,移到地图的哪处,哪处便是一片阴暗,就像一柄雪亮的天子剑,代表着数十万大周帝国的铁骑,杀意十足,兵锋凌厉,席卷整个神州大陆。
当皇帝的两根手指,落到北境三州与晋阳上空时,萧长耀的双目之中,划过一道不为察觉的寒意;他随即摊开五指,轻轻拍了一下,那只手,便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压在了地图上的“北境”二字。
没有人知道,皇帝陛下此时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在饱览大周的万里江山,又或许是在规划着帝国美好的未来,又或者是……只可惜,他们终究不是皇帝本人,帝心如海,岂是凡夫俗子就可以猜透的。
很快,萧长耀放下手来,一直紧锁的眉头,也稍稍松缓了一些;而他面部上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不过他的视线,也一点点从北境挪到西部,落到了西境首府——“平凉”。
自大周立国以来,文帝萧世渊下诏,设立四境行台,以应对四方战事;景帝即位之后,更是在四大行台的基础上,增设四大首府,用来作为指挥大周边军的中枢,譬如,北境首府为晋阳,南境首府为襄阳,东境首府为临淄,西境首府便是平凉,四大首府统领四境,犹如四把弯刀,拱卫着大周王朝的腹地。
因而,十余年来,萧长陵以秦王之尊,坐镇晋阳,担当北境统帅,号令四十万靖北大军,并凭借这支虎狼之师,一举踏平南楚,扬威塞北,威慑柔然百万铁骑;而萧映雪则是以一代女帅,常驻平凉,独掌三十万镇西军,管辖甘凉二州,之后更是率领这三十万健儿,通过伐灭西燕,大破羌胡的赫赫战绩,成为了独一无二的西北诸侯。
由此可见,虽然大周已经一统中原,但是帝国边疆的格局,依旧是藩镇割据,派系林立。唯一不同的是,如今那些手握大军的诸侯,早已不是过去的骄兵悍将,而是与大周皇室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就以秦王萧长陵为例,萧长陵镇守北境十年,打造出了一支无敌的靖北军,故而,萧长陵和靖北军的根基,早就立在了北境,立在了晋阳;作为一位有着雄才大略的皇帝,萧长耀是不会允许国中之国的存在,终此一生,他势必要采取雷霆的削藩之策,来终结这种畸形的现状。
“雷皓。”
萧长耀没有转身,依然站在那里负手而立,凝视着墙上的地图,一动不动,仅仅给雷皓留下了一个孤独的背影。
“奴才在。”
“你说说,朕,算不算是个好皇帝。”萧长耀冷冷开口。
面对来自天子的灵魂发问,雷皓不禁愣了一下,他不明白,身为一国之君的陛下,为什么要向自己一个奴婢,问出这样一个深奥的问题;但在片刻的犹豫之后,雷皓还是尽量平复着心情,缓缓说道。
“陛下英明睿智,勤政爱民,大周在您的治理下,蒸蒸日上,天下万民,更是无不感念您的皇恩浩荡。毫无疑问啊,您是奴才见过最了不起的一代圣君。”
话是好话,言语间,充满了奴才对主子的恭维;可是,就是这样恭维讨好的话,此刻灌入萧长耀的耳朵里,却是无比讽刺,无比可笑。
冷峻的帝王,自嘲一笑。
“你这琉璃蛋,什么时候也沾染上了那些儒生的酸腐之气。”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雷皓自顾自地扇着耳光。
直至此刻,萧长耀的心里,才渐渐呈现出一片清明;他脸上的暗沉之色,一扫而光,仿佛自己和自己和解了。
“朕也知道,你是在安慰朕。有时候朕就在想,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可为什么连朕最亲近的人,都要视朕为仇雠。没错,朕如今是皇帝,人人都畏惧我的权力,可他们哪里知道,巅峰之上的人,是何等的孤独。就像太极殿上的那张龙椅,高大,威仪,沉重,其实呢,那是天下最不稳当的一把椅子。”
话音落毕,又是死一般的沉默,雷皓上前,为皇帝披上了一件明黄大氅。“陛下,您切莫思虑过度了。”
酸涩与痛楚,布满萧长耀的双眼之中,他微微眨了眨眼睛,瞳孔里的黯淡神色,犹如一粒石子掷入水中,顿时万分清澈;萧长耀拢了拢披风,很随意地转移了话题。“平阳,快到上京了吧。”
“是的,陛下,按脚程来算,长公主应该后天就到。”雷皓应道。
“嗯,好,传朕的旨意,着礼部、鸿胪寺酌情安排,不得有误。”萧长耀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陛下。”
时间再次静止。
站在辽阔的版图之下,萧长耀的思绪,出现了一瞬间的遨游;他的元神,仿佛从这冰冷的九重宫阙,飘到了狼烟四起的塞外,久久不能平静。
“你说,阿瞒这个时候在干什么?”
……
上京城北,铁浮屠大营。
午夜,繁星如许。
铁浮屠的中军大营,设在云顶山下;偌大的军营,布满了冲天的杀气。
凛冽的北风,席卷而过,卷过了起伏的山岗,卷过了庄严的大营,卷过了那些如狼似虎的铁浮屠将士。
那面镌刻着斗大“萧”字的银龙王旗,随着阵阵狂风,矗立于军营正中,发出猎猎翻卷之声,扫过了空旷的原野……
层层的风雪,不知不觉,落在了那处绵延不绝似群山万壑,气势肃然的铁浮屠中营,一件清亮如雪的天衣,披在了大营上方。
这里,旗帜猎猎作响,营寨连绵,无穷无尽的黑色,停伫于风雪之中,就像一个暂时休息的猛兽,舔舐着带血的伤口,随时可能扑杀而起!
恍然之间,中军大营之中,一身白衣战甲的萧长陵,微微展颜一笑,提起那柄黑沉沉的“承影”长剑,轻轻起身,缓步走到帐外,掀开大帐的帘子,望着覆盖上冰雪的京畿夜色,目光沉重。
一袭白衣,立于帐前。
突然,一阵冬夜里冷冽的疾风,夹杂着如轰隆隆雷鸣的怒号,吹得万分劲急,径直扯动着那面“萧”字王旗。
萧长陵身上的战袍,白衣胜雪,仿佛与那遍地的白雪,融为一体;而萧长陵的一身战甲,又似乎要被这股如刀的夜风,生生吹透,振出无数雄毅的气势。
风雪之夜,萧长陵握着长剑,仰首凝望着大雪飘舞的星空,淡淡的寂寥之感,笼罩上了这位一代枭雄的心头。
“阿姊,你不该来啊。”
不尽的肃杀,传遍千里之外,遍布整个天下,就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遮盖了大周上京的夜空,也遮住了长达千里的边境线,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