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屋里已经点上了灯,透过纱幔只见含笑和芷萱二人坐在桌边儿圆凳上一边小声的嘀咕什么一边做着针线。并没有发现林瑶醒来,那王嬷嬷竟是不在,应是家去了不曾回来。
锦儿也不再,不过既然没有来叫,想来是还在煎药。如今又睡了一觉,精神倒是好了许多,也不似早先那般手脚无力了,估计是这身体与灵魂更契合了,或者总不能是因为那一口猫食儿似的燕窝粥吧?想着林瑶就自己掀了被子坐了起来。
含笑和芷萱两个丫头倒是警醒的很,林瑶刚一坐起来就察觉到了,含笑忙走了过来“姑娘睡醒了?”芷萱却是不知何时倒了茶水递至林瑶面前:“姑娘且吃口茶润润喉”
林瑶顺手接过发现水温是刚刚好的,于是也不紧不慢的喝了水,问道:“王嬷嬷可是还在歇息?”见芷萱和含笑相互递着眼神却并不回答自己,于是便道:“给我寻了衣裳来,这会子精神大好,芷萱去瞧瞧太太在做什么?若没什么要紧事儿,就说我一会子去给太太请安。”
俩丫头一听唬了一跳,我的小祖宗哎,可别再折腾了,瞧着刚好一点,这药还没入口呢,就要去请安要是万一再招了风可怎么是好?想着便劝道:“姑娘如今刚好,很是该好生歇着,万不敢让姑娘跑了出去,要是招了风可不是叫太太悬心?”
林瑶一听这话便明白她们是不想让自己出去的,于是笑着说:“不碍事儿,给我穿厚实些,再拿了带毛的斗篷裹着,抱上汤婆子,也就不冷了,走走也就知道饿了,回头好多用些。”
含笑还要说什么,芷萱却见林瑶很是坚持于是拉扯了一下她,接过话去:“姑娘既然这么说了,那奴婢们听姑娘的就是,只是姑娘可别忘了刚儿说的话,回头要多用些才好。若真是如此,想来太太也是高兴的。”于是转身去寻衣裳。
含笑见事已如此无可奈何也去帮着烧了汤婆子,叫人打了水进来梳洗。
一会儿两个七八岁小丫头,端着水盆,托着面巾走了进来,芷萱挽了面巾给林瑶净面擦手。将床边儿上不远处的方角柜打开,林瑶这才知道原来里面还有镜子妆奁等物,又搬了圆凳来与林瑶坐下,麻利的给梳了两个圆髻在左右两边儿,只留下些许头发散在脑后,再挑了些珠儿,花儿的让挑选。
林瑶原不知道林黛玉的喜好习惯,便说:“只挑了轻便的就好。”芷萱倒是伶俐,很快选了黄豆大小珍珠做主珠边儿上攒着小米珠的珠花,七八朵在发髻底部各围了一圈,再在额头用了一根素银串白水晶链子,只链子正中间却坠有一颗比豌豆还大的珍珠的额链儿,白水晶在灯光下反着光,衬得额间这颗珠子越发的圆润柔美。
原以为是要用上些唇脂,胭脂什么的,结果却是什么也没用。林瑶在镜子里虽瞧不太清楚,却也是很满意,巴掌大的脸上估计是因病了一场的缘故有少许苍白,但两只眼睛却很是清亮,在铜镜里看都黑白分明。虽瘦弱却并不像书中所言有什么不足之症啊?
身上穿着淡紫色夹棉薄衣裤,只在领口袖口裤脚处绣着紫色小荷花,配翠绿的小荷叶儿。衬着脸色也好了些许。一会儿含笑又在方角柜上层箱笼里找出一件儿月白色镶不知名毛皮边儿,后背整块绣莲叶荷花图,前面却只在襟子上绣着与衣裤上相同的小荷花小荷叶边儿的褙子给我套上,下面裤子外又给穿了条月白色百褶裙。
一双紫色绣花鞋在裙摆间时隐时现。本以为这已经算是穿的很厚实了,自己心中也甚是满意,结果一会儿含笑拿来汤婆子给塞在怀里抱着,再裹上带兜帽的大斗篷,更是直接将兜帽给罩在了头上,这才退了两步仔细瞧了方才满意。
可……这那里像是过秋啊?忍不住心里冷汗直冒,连带着背心也跟着开始出汗。听芷萱打发一个叫铃兰的去知会锦儿一声,提也没提王嬷嬷。可见这王“妈妈”是个对黛玉不上心的主儿!林瑶心中愤恨的想。芷萱接着跟林瑶交代要去贾敏房中瞧瞧,便先出了门子,林瑶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随意打量起了自己的这一方一天地。
转过屏风,就见一贵妃榻安在墙根上,贵妃榻对面就是一小小的月亮门。
迈步出了月亮门,就是一个小厅堂,中间墙上挂着雪里红梅图,下面安放了一个翘头案,案上放着一对青花凤尾尊并一只篮球大小的白玉香炉。
厅堂中间安放红漆八仙桌,与内室的小书桌竟是一体,四角雕蝙蝠,四边儿各雕一对如意图案,一色的八根红漆小方凳。打眼往对面一瞧,那边儿也挂了好几层的杏黄色绣枫叶帘幔,在外边儿是瞧不清的,只得走了几步,那房间并不甚大,左边儿靠墙是一面墙的多宝阁,上面并无多少东西,只水晶莲花座及一对铜胎珐琅小花瓶,再有几方砚台。
空余的格子甚多。正对门一张雕修竹茅舍图罗汉床并一脚塌,只在罗汉床上放着一小炕桌,桌上绣兰草小炕屏。炕屏前有琉璃四色干果碟。罗汉床右边儿两步便是窗户,窗下是两根春凳。罗汉床与窗户只见是盘根缠枝花架,花架上养着一盆林瑶不知名字的兰花。窗户上一色的挂着杏黄绣枫叶窗帘子。
林瑶正打算让人将帘子卷起来,就听芷萱回来说:“太太房里正准备摆饭,听说姑娘要过去,太太很是欢喜,叫将姑娘的饭也一块儿摆上了,只等姑娘过去一同用饭呢。”于是林瑶任由芷萱含笑把自己个儿夹在中间儿,由一个叫石楠的女孩儿在前面挑着琉璃灯一路引着后面还跟着五六个小丫头。
虽说林瑶非常不解,这小丫头看上去也就五六岁,跟着有什么用,却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说错露了馅儿。一群人浩浩荡荡往贾敏的屋里去。
边走边打量这以后不知道能生活几天的院子。出门两步台阶下来就是游廊,顺着游廊往前走,靠屋子这边儿种满了一溜的梅花,此时还未盛放,只三三俩俩打着花骨朵,看来比林瑶之前猜测的时间还要再冷一些,估摸着应该已经是初冬。
另一边儿只放着不多的几个大小不一花架子,或藤或根,很是别致,架子上放着皆未开放的水仙,只有绿油油的叶片儿在随风摇弋,倒是有些新意,不觉冬日的颓废。
这时走到这外边儿来,林瑶才感觉之前含笑并不夸张,这天气的确是寒冷的,屋里想来是烧了地热,所以并不觉得如此罢了。
并未出院门只百十步出了月亮门就见正中主屋,主屋门楣上挂着红底鎏金“垄上居“三个大字,门前无花无柳甚是宽敞,只在左右两边儿门墙上修了抄手游廊,林瑶此时站的月亮小门便是在游廊中间儿。
想来林黛玉原本是居住在林如海夫妇偏院里的,是以并未出主院。张首望望,对面也有一样的抄手游廊并月亮门,只是此时门扉紧闭,想来也是一座小院,应该是那衍哥儿生前的居所。主屋正门对面是一面五福影壁,想来那边儿便是主院大门了。
进了主屋,正中间儿墙上挂着董源的《潇湘图》下面放着素色山水罗汉床,虽看不出是什么木料,但看上去很像黄花梨的,床上放着一色枣红色软缎滚金边儿靠枕,引枕,坐垫儿。罗汉床中间摆着同款素色山水炕桌也是油亮油亮的。
桌上并无干果鲜果等物,只有一盆三色黄玉石榴盆景。罗汉床左右两边儿下手各四张官帽椅,中间茶几子上间隔放着松柏盆栽。
林瑶心中甚是疑惑怎不见贾敏?却不敢随意出声询问。东边儿挂着宝蓝烟纱帘子,帘子后面瞧不见,只有五扇绘彩八宝落地屏,右边儿也是一水儿的宝蓝烟纱帘子,帘子后面是绣芙蓉根座银纱屏隐约可见屏后一张大圆桌。
转过身正好看见早晌跟在贾敏身边儿一十六七岁圆脸玉面和锦儿穿着相同服饰的丫鬟从绘彩八宝落地屏后转了出来,见了林瑶就笑道:“可是遇着姑娘了,太太很是问了几回,这会子儿正是打发奴婢去前儿迎迎姑娘呢,可见的是母女连心,姑娘快上屋里瞧瞧太太去吧。”边说就边牵了林瑶的手。
林瑶见她年纪比锦儿还大上一两岁,知道她是贾敏身边儿得用之人,因记得贾敏身边儿有五六个丫头是经常出现的,其中便有她。又仿佛记得锦儿好像也是贾敏身边儿人,留在自己身边儿看照的。
绕过屏风只见一扇窗子紧闭着,墙上贴着多宝阁,这里的多宝阁可真真是多宝,不像黛玉屋里的空荡荡,什么翡翠树,羊脂佛手,篆玉根雕,等物是塞的满满当当,墙上挂着一幅菊花图不知是谁的作品,另一幅却是王冕的《南枝早春图》这才多一会儿就已经见了三幅名作!再看那地上画瓮里满满插着不下十余卷。
林瑶不得不感叹这才是林御史家的书香之气啊。屋子中间儿只有一张圆桌并圆凳,所有家什儿一色的像是黄花梨木。
挑了门帘竟又出了屋子,来到后面一小天井中,正面是三间联排的屋子,应该就是贾敏林如海的起居室,左右两边儿都关着门窗不知里面是干嘛的,围着一圈儿还修了游廊连接,只在西边儿角落又开了一个小角门却也是关着的。
天井中间也没有弄什么山啊石啊,只一口大石缸立在那里,那石缸怕有近一米高低反正比林瑶现在高,故而也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见林瑶进来,贾敏已是坐起了身,林瑶紧赶了两步到贾敏身边儿,不待扶她坐下便听她埋怨:“可仔细些,走这急做什么?小心摔着!”接着又说:“瞧着早晌才醒来,这大冷的天就不该出来,要是招了风,受了凉可怎办?黄先生的药吃了吗?怎不见锦儿跟着,自己个儿就过来了?”一连串的问题让林瑶心中满是感动,竟也生出了一丝濡慕之情。
于是黛玉便笑着说:“母亲切莫担心,我穿得厚实着呢。早时看母亲脸色不好,心中挂念,这会子乘精神头好过来瞧瞧,心里也安生不是?”
听林瑶如此说,看脸色也确实比早晌好了许多,再摸摸她的手也是暖烘烘的。贾敏便也不再多说,只笑着将她搂在怀里。
一时贾敏想起问道:“怎不见你奶娘王嬷嬷呢?”林瑶心中对这个王嬷嬷很是不感冒,记得书中陪着黛玉上京的便有这奶娘王嬷嬷,却是从不见她照看过黛玉一分半毫。
如今还未去荣国府呢,只自己病着,居然一去这好些时候也不见过问一声于是便说:“早晌母亲回了,我见王妈妈因我病着很是劳累,便请妈妈去歇息,如今估计还没缓过气儿吧,且让妈妈多歇会子。”贾敏一听便皱了眉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林瑶知道这时候已经很够,在不必画蛇添足,贾敏自会留心查看,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正不知该说什么时,便见一个也和锦儿一般穿着与之前那女孩儿差不离年纪却又是另一人这人林瑶在梦中甚是熟悉唤作“木棉“的十六七岁女孩儿挑了帘子进来说:“二门传来话,说老爷已经落衙,一时便回。听说姑娘也在这边儿,便让太太等等一同用饭。”
林瑶心中甚是奇怪,贾敏和自己身边儿这许多女孩儿,在梦中却是一个名字没有记住,偏就记住了她?
贾敏听后便忙不迟的说:“那你且再跑一趟,叫厨房将老爷的饭菜也摆上,另着人去通知后院庄姨娘前来伺候并留宿耳房。”林瑶见贾敏说起这庄姨娘的时候脸色由白转青,于是偎向贾敏的手臂糯糯的叫了声:“母亲”贾敏听见林瑶的声音且回了神,于是又将林瑶拥在怀里,只是不再言语。
林瑶见贾敏脸色苍白情绪低落,想到对身体很是不利,于是离了贾敏怀里,亲自倒了茶水双手捧至贾敏跟前,嘴角裂开一个大大的笑。
黛玉忽闪着眼睛认真说道:“母亲且不必为那不相干的人怄着了自己个儿,那才是让后院的人看笑话了呢!没得正巴望着母亲病倒了,好当家作主呢!若当真如此可叫女儿如何是好?”贾敏见林瑶亲手给她倒茶安慰,原本暖暖的心,听了这话,却是立时又火烧火燎起来。
后院儿那些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真真是该遭千刀的,竟然痴心妄想当家作主?!也不想想林家世代书香,岂有她们做主的规矩!可转念却又楞住了!这……是四岁小儿说的话?难不成是我玉儿遇见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还是听见谁了嚼舌?又或者我衍哥儿……
贾敏不敢再深想,人却在这一瞬间强打起了精神。可不能让谁个儿钻了空子去!衍哥儿已经没了,可得护好了玉儿。想到这儿眼眶又红了红。林瑶见贾敏瞧自己的神情不对,才回过神来,这话本不该自己四岁小孩儿说啊!贾敏莫不是怀疑自己什么了吧?
黛玉吓出了一身冷汗,忙勉强说道:“恩,这样母亲看上去就精神多了,怎地又难过了呢?父亲回来见了母亲精神想来也是欢喜的。”伸手取了手绢儿去给贾敏拭泪。贾敏见林瑶如此乖巧懂事,于是又宽慰几分。
不时之前去传话的“木棉”进来询问饭菜是摆在前面花厅还是就摆在这后堂小厅里?贾敏想了想问:“老爷可回府了?”那叫“木棉”的女孩儿又说:“回太太,老爷已进了二门,想是一会儿子便到。”贾敏又问:“庄姨娘人在哪儿呢?还得我亲自去请不成?”
说到这里贾敏已有了几分怒气,林瑶赶紧的又拉了拉贾敏的手,不待那女孩儿回话,便见一穿着桃红套衫瑰红襦裙身材娇小的女子低头走了进来低身说:“给太太请安!”贾敏见她这一身打扮,心中便是一怒,衍哥儿虽小不必着素守丧,可到底是自己的心头肉,是这林府的主子嫡子!
贾敏却又并不说破,只并不立时叫起,顺手接过林瑶手中茶盏,吃了一口茶才让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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