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擅长应对的有两种类型的人。
一种是正直过头的人, 因为太过正直而显得有些固执。平心而论, 我还是挺喜欢这种人的, 但是如果办起事情来的话又会觉得麻烦,从逻辑思路到行事作风都不太一致, 这种人会妨碍到我的。
另外一种就是既敏锐又危险、让人猜不透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事情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都是有目的的, 只要往这方面的意图上揣测, 就很容易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就算是森鸥外也不例外。我似乎对揣测他人的意图有种得天独厚的敏锐,我想这大概是我向来小心谨慎的缘故。
迄今为止,这种类型的人我只遇见过一个。因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对方也没有表现出除了死亡以外的目的,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感兴趣的东西和完成所有看似困难的事情、因此对世界上所有、一切、全部的生物和物品都没有特殊的偏好和执着的追求。
所以我不太喜欢跟太宰治待在一起。他太危险了,也非常完美。
死秽八斋会的现任组长当然是属于第一种类型。
他无心和港口黑手党结盟,甚至对港口黑手党本身、乃至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而登上首领宝座的森鸥外也表现出隐隐的抗拒。这是自然的, 向来秉承侠义之风的东堂组长是不可能看得上风评不好的黑手党和首领本人, 估计在他的眼中,港口黑手党也不过只是一窝抱团狂吠的野犬而已。
虽然现在已经没落了, 但在英雄社会的洗清下仍有一席之地的死秽八斋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依旧具有一定的号召力, 这是港口黑手党所不具备的。
跟抱团狂吠的野狗不同, 八斋会可是品种名贵的家犬啊。在看重名望的日本, 死秽八斋会是不可多得的珍稀品种。
这是森鸥外想要结盟的目的之一。那位掌控着地下世界的黑夜与白昼的皇帝似乎想要把势力延伸到横滨来,把横滨所有的非法组织一起吞并到地下世界——当然,恋人是整座城市的森首领不可能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为此, 他需要一个盟友。
一个势力范围在横滨之外、具有野心、实力不错但也不会引人注目,最重要的是,容易控制的盟友。
听完了我的陈述,死秽八斋会的组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他端坐在沙发上的身体散发出山一般的威严。
过了半天,他才开口说:“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总是会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也不明白那个人究竟代表着什么。如果你们曾经见过他、或者了解过他,根本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我顿了顿,问:“组长害怕了么?”
组长只是简单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完全洞察了我的心思一般,说:“不必用这种拙劣的技巧,老夫又不是容易被激怒的小孩子。”
“退一步来说,死秽八斋会将要走上的道路,是跟你们完全不同的。”组长沉声说。
一直不动声色地站在组长身后的治崎忽然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我将这一幕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我当然知道组长的打算,也明白组长对死秽八斋会的谋划,但是在眼下这种处境中,组长想让八斋会独善其身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声音平静地开口道,“说到底,组长知道死秽八斋会为什么会被归为[指定敌人团体]么?”
东堂组长皱了下眉头,看来的确是对死秽八斋会被划进敌人团体这件事情感到不满。
我两只眼睛直直地看向他、用笃定的声音说:“是因为秩序啊,组长。”
“英雄社会的秩序由英雄来制定,善恶的划分就像生与死的界线一样简单,像我们这样的人在英雄的统治下没有任何话语权,”我慢条斯理地说,“在没有被地下世界吞并之前,组长不是致力于将八斋会从[指定敌人团体]中除名么?可是根本没什么用吧。”
“一旦染上任何污点,再想洗干净是完全不可能的,关于这一点,组长也非常清楚。不光是组外,组内的人员会明白组长您的考虑么?英雄和黑道就是背道而驰的两端,向任何一端的倾斜都是对自己这一方的背叛,我想,不赞成组长意见的人恐怕占了大多数。”
“自始至终,英雄都是正义的一方。像我们这种人,从来都是社会的污点而已。”
“这就是秩序。不过——”我停顿了一下,然后从下座的位置站了起来,自上而下地看向东堂组长,“组长,所谓的秩序是可以改变的。”
“拥有力量的人才具备制定秩序的权力,善与恶、生与死向来是由胜利者来划分的。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可没有办法自由地选择将来的道路。组长首先考虑的,应该是如何从被制定的秩序中解脱出来、成为制定秩序的人才对。”
“不过,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处理一些事情。”
这么说着,我朝着正前方伸出右手,微微张开五根手指,做出了一个邀请一般的姿势。右手放在了半空中,伸出去的方向却隐晦不明地指向了对面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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