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李榆在镇北关外被库鲁收留,那么他更有可能是叶赫人,两人越谈越投机,直到范掌柜请他们,满达海才拉着李榆一起去吃饭。
路途中的人不讲究,找块空地生把火就吃起来,范掌柜把草上飞、老虎头、孟克都拉到一起,亲自陪着喝酒吃肉,本来范掌柜也请了白格,可老虎头开口就和草上飞谈起建州兵的首级在山海关、宁远行情见涨,黑市价格飙升,吓得白格死活不敢过来。
一帮人坐定,满达海就宣布李榆是他亲侄子,谁也不能把他当外人,以后谁和李榆过不去,就是和他翻山虎过不去。翻山虎是辽东边外的地头蛇,听他怎么一说,草上飞和老虎头马上拍着胸口说从今往后李榆就是他们的亲兄弟,范掌柜更是对李榆感激不尽,今天要没有李榆,草上飞敲起竹杠来绝对会割他一大块肉下来。
孟克无所谓,抱着一大块羊腿使劲在啃,李榆很好奇地问他到底是明军还是马贼,老虎头扑哧就乐了,指着孟克说道:“这家伙从小就在贼窝里长大,贼干过的事他没少干过一样,你说他是贼还是兵,他是混在明军里躲仇人,后来实在混不下去了,才又躲到你那儿。”接着就大揭孟克的老底,孟克本来是辽东边外小有名气的马贼,跟着大马贼铁鹰混,后来跟铁鹰翻了脸,杀了铁鹰的两个弟弟就跑了,铁鹰一心想杀了孟克为弟弟报仇,派出手下四处搜寻不说,还悬赏一百两银子买孟克的人头,孟克走投无路只好投了明军,但混在明军里也不安全,明军因为关外吃紧招募了大批壮丁戍守辽西,其中不乏各地的贼盗投军,比如老虎头就是在延绥边外横行多年的马贼,这伙人都有个特长——很快能在人群中找出自己的同类,贼盗串联的结果就是孟克的身份暴露了,孟克从此就提心吊胆起来,生怕哪个贼割了他的脑袋换钱,就在这时宁远大战打起来了,孟克被李榆俘虏了,不过孟克总算有机会踏实地睡觉了。
老虎头最后指着孟克说道:“这小子连老大的兄弟都敢杀,大家可得小心着点。”
孟克被老虎头戳了痛处,终于忍无可忍,对着老虎头挥着拳头就大骂:“这能怪我么,边外草原闹饥荒,铁鹰就把自己的亲眷族人都往我们那里塞,这伙人干不了我们的活,却整天像防贼一样盯着我们干活,老子辛辛苦苦出去做买卖,得到的钱财都让他们拿走了,这马贼还干个屁啊!要不是他们欺人太甚,我能下黑手吗?虎大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在山海关的时候,你和你那个叫猛如虎的兄弟就想杀了老子,幸亏我躲到宁远去了,现在老子不怕了,你去告诉铁鹰,让他自己来找我,我等着他。”
草上飞看俩人要打起来了,赶忙说:“一阵风,你坐下,我告诉你,现在不用担惊害怕啦,那个铁鹰前不久和山东来的响马孙二娘为争蓟镇边外的地盘打了一仗,铁鹰被孙二娘杀了,铁鹰的亲眷族人也各自逃命去了,没人会找你寻仇了,你要是想重操旧业,可以跟着我干,我绝不会亏待你,其实铁鹰不是个东西,我也早想杀他了。”
孟克一听铁鹰死了,乐得哈哈大笑:“活该,这就是报应,铁鹰坏事做绝杀人无数,早该死了。不过,草上飞,我的大把头人不错,跟着他活着踏实,我才不跟你去库库和屯。”说完,孟克就挤在李榆身边坐下,说到库库和屯,李榆来了兴趣,这个乌木萨特喇嘛提过的地方一直留在他的脑子里,他忍不住问起草上飞。
草上飞祖上是北直隶人,明国嘉靖年间逃到蒙古土默特万户占据的库库和屯一带垦荒种地,他这一代已经算是土生土长的库库和屯人了,讲起自己的家乡眉飞色舞。
库库和屯位于有山有水、土地肥沃的丰州滩,号称“三山一水六分田”,北有大青山,南有蛮汉山,东据官山,西临黄河,进可攻退可守,丰州滩上有昆都仑河、黑河、饮马河等河流,以及威宁海子、下水海子等湖泊、盐池,还有地下埋着的煤、铁,即可种田、开矿又可放牧牛羊,明国开国之初曾在这里设立兴和卫、东胜卫,但明国皇帝没眼光都弃守了,嘉靖年间蒙古阿勒坦汗带着土默特万户来到这里,从此就定居下来,不但养马牧羊,而且招揽关内汉民开荒种粮,丰州滩也因此兴旺起来,阿勒坦汗强盛之时,养民三十万,控弦之士十余万,后来又与明国和好互市,还在黑河北岸兴建库库和屯城,明国皇帝赐名归化。
李榆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打断草上飞,问他那里打仗吗?老百姓的日子好过吗?
草上飞回答,关外还是不能和关内比,由于气候寒冷庄稼只能种一季,老百姓还是很穷的,但阿拉坦汗和他的继任者税赋、徭役很轻,汉民甚至没有徭役,所以大家还是能活得下去,中间也打过些仗,但与辽东比起来简直就是拿着刀矛游街,而且打的时间很短,百姓受的罪并不大。
满达海也听得入神,自言自语说如果在辽东混不下去,也跑到丰州滩算了。草上飞诧异地问,你翻山虎不是与金国不共戴天要一直打下去吗?怎么也说起丧气话。
满达海苦笑着说道:“我也想打下去啊,可打不动了,**哈赤那个狗贼越来越强大,诸申都愿意投奔他,与我们往来的叶赫官员也不理我们了。这世道不公啊,**哈赤干了那么多坏事,却越活越好,而我们只想重建我们的部族,却越来越绝望。”
草上飞拍着胸脯保证:“满达海大叔,你坚持不下去就到丰州滩找我赵吉,丰州滩大得很,有我们的活路。”
满达海点点头,转脸对李榆说道:“爱新觉罗家都不是好东西,他们比狼还狠、比蛇还毒,在他们眼里除了自己家的人,别人都是他们家的奴才,**哈赤起家时的五大臣有谁活到现在——金国占了明国的辽阳、沈阳后,**哈赤就不停地打压他们,连那个最忠心的扈尔汉也被赶回家郁闷而死,额亦都为避祸甚至把自己那个得罪了贝勒们的儿子用被子捂死,贝勒们长大了他们都该死了,现在金国的朝堂上除了他的贝勒们谁还敢说话。以后也许就是贝勒们自相残杀了,**哈赤自己就杀了他的亲弟弟舒尔哈齐、长子褚英、堂兄阿敦,莽古尔泰气死了他亲额娘,代善亲手杀了自己的福晋。看着吧,爱新觉罗家会有报应的。”
满达海愤恨地喝了一大口酒,接着对李榆讲:“你给他们家做事,一定要留个心眼,他们是群吃人的野兽,只要为了他们家的权势,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你一旦觉得不对就赶紧跑,到老叔这里也可以,到你赵大哥的丰州滩也可以,就是不能等着吃亏,你一定要答应我。”
看到李榆点头保证,满达海才稍稍放下心来。
饭吃完了,各自要上路了,李榆按照蒙古人的习惯与草上飞赵吉、翻山虎满达海,还有丘显、海山、博尔术等人拥抱告别,老虎头虎大威也只能把商队送到这里了,他们都是从明军中偷跑出来挣钱的,必须马上赶回明军,虎大威把商队交给李榆时,突然悄悄说李榆长得像他一个小兄弟,而且两人名字都叫李榆,虎大威伤心地说:“我那个小兄弟可不像我,人家是正经的榆林军户出身,听说他大是个游击,在萨尔浒跟杜帅一起阵亡了。我那个小兄弟年纪不大,弓马却了得,三年前充作斥候到广宁打探金国军情,可惜一去不返,那是他还不满十七岁,想起来就让人心疼啊!”
李榆也同情地摇摇头:“是可惜啊!可我不是他,我是乌拉人。”
虎大威怪异地一笑:“可我刚才说的是榆林话,你听懂了,而且回答我也用的是榆林话。”李榆猛地一震——我怎么会明国的榆林话。
虎大威继续说道:“人这一辈子遇上什么怪事都说不准,也许你真是我们榆林人,我叫我那兄弟榆子,也叫你榆子吧,以后明军那里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打个招呼就行了,我还有个好兄弟叫猛如虎,我们和那个榆子兄弟都是一块从榆林出来的,找他也一样,我们都在山海关驻守。”说完,虎大威拍拍他的肩膀就走了。
李榆的脑子全乱了,昏头昏脑回到自己的队伍,一抬头发现白格和他的红甲兵正在抱头痛哭,白格见到李榆就哭诉起来,这回办差算是办砸了,侍卫大人立了大功自然会有奖赏,但他们全完了,老汗和阿济格贝勒都是要面子的人,要是知道他们在外面挨了揍,而且是被明军揍的,肯定会把他们赶出旗兵,以后只能在八旗作闲丁,那一家老小的日子可怎么过啊!白格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
范掌柜马上说,谁说你们被揍了,是你们把马贼打得大败而逃,才护得商队脱险,你们可是立了大功啊!范掌柜说着还悄悄捅了李榆一下,李榆当然也不傻,马上作证,如果不是白格和红甲兵兄弟冒死一战,根本打不退凶残的马贼,他一定会向老汗和阿济格贝勒说清楚两黄旗的兄弟都是好样的。
白格和红甲兵们这才破涕为笑,一个劲地大拍李榆的马屁,而且声称以后再出来就听额鲁侍卫大人的,其他人一概不认。
事情一谈妥,白格和红甲兵们立即来了精神,唱着歌护送范掌柜的商队向沈阳方向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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