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我们的女人?再说,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怎么说起他们啊?”秦方远知道提到钱丰就会扯到胡晓磊,迅即抗议制止。他端起一杯酒,碰了下石文庆的酒杯:“喝酒喝酒,喝酒还堵不住你的嘴啊!”
那些青春过往,是秦方远心底的一块伤疤,在最柔软的地方是最脆弱的一块。
石文庆不接秦方远的话茬儿:“你别急,你那点儿心眼儿我知道,待我慢慢讲。钱丰台球打得棒,你也知道,不是吹,如果当年他也走台球专业路线,说不定就没有后来的丁俊晖了。这个你该承认吧?全校无敌手。有一次我们跑到学校东门那家台球馆参加比赛,他还给我们俩赢了辆山地车,我们骑着这辆车跑到华师去泡妞。”
“那是你,我只是陪衬。”
“哈哈,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都一米八多的大高个儿,我还不到一米七,我怎么出去泡妞总是拉上你啊?这不是自暴其短吗?不过,我可是无一失手啊!”聊到这个话题,石文庆自鸣得意,“先不说那个。知道钱丰现在在干吗?这小子毕业后就去了深圳一家创投基金,真是邪门儿了,这小子去了后咋就运气那么好。不知道他通过什么关系帮助老板投了一家做移动软件的企业,在创业板上市,他个人按照收益的1.5%拿佣金,一下子拿了三百多万。
“还有一个更绝的项目。一个做数据库营销的80后,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搞到了宝马、奥迪和LV(路易威登)等高端商品的客户资料,将这些资料分门别类,建设了一个专业IT营销平台,搞二次精准营销,迅速崛起。刚起步的时候,有六家VC看过,都说感兴趣,却迟迟不投。结果,一个偶然的机会钱丰跟这家企业的老板打了一场台球,以球会友,两人一见如故。钱丰说服自己的老板快速决策投资,才300万人民币就占15%的股份,那笔投资简直就是天使啊!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家企业估值10亿人民币,当初那些没投的投资方后悔死了,最后以高出当初20倍的溢价进入。钱丰这小子,现在非常得意。”
“这个题材爆发力很强。美国也有类似的公司,刚刚在纽交所上市,天使投资人获得了八十多倍的回报。”秦方远情不自禁地对这两个项目进行类比。
“钱丰牵头投资的这个项目肯定会创造超过100倍的溢价神话!”
听到这句话,秦方远猛地灌了一口酒,辣得咳嗽起来。
学金融的人有一个共同的德行,提到高回报率就如同男人服了伟哥全身亢奋。有人说,学金融或MBA的人就一根筋,那根筋就是投资回报。秦方远听到超百倍的回报率,有着本能的异常兴奋,但知道这个交易的主导者之一后,反而兴奋不起来了。
前几天,他们公司的同事还聚在一起讨论类似的IPO(Initial Public Offerings,首次公开募股)案子,动辄上百倍的回报率,让洋人们叹为观止。这在西方极难一见,在中国则屡见不鲜。
“现在,套用狄更斯的那句话,‘这是最好的年代,这是最坏的年代’。是个人就谋划创业,每个人都琢磨着融资、IPO,以期一夜暴富,千万富翁层出不穷。”石文庆没有注意到秦方远瞬间的情绪变化,他满腔热情地趁势发出邀请,“你是愿意继续在惨淡的华尔街耗费大好青春呢,还是顺势而为,回国大干一场,用我们的青春赌明天?”
石文庆的这句话,学的是乔布斯。当年,乔布斯如此邀请百事可乐的首席执行官约翰?斯卡利(John Sculley)加盟:“你是卖一辈子糖水,还是一起改变世界?”
秦方远怦然心动。
对老同学这突兀的邀请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秦方远怔怔地看着眉飞色舞的石文庆,陷入了沉思。
在石文庆滔滔不绝的分析中,秦方远明显感到热血上涌,心跳加速,他激动起来:“回去?”
“我个人认为,现在国内涌起两波热潮:一是当下的液晶媒体的细分市场。只要稍具规模,就有十多个VC在排队见老板,有的老板根本不见,或者上来就是一口价,几个亿,认可就投,不认可就拉倒。不就挂几块屏吗?还个个牛气冲天。分众传媒在纳斯达克上市以后,只要是有人的公共场所,统统都被‘分众’了:机场、车站、广场、商场、餐厅、酒店、楼顶、墙面、公路沿线、飞机、火车、地铁、公共汽车、出租车、厕所等,像做机场的航美传媒上市了,做地铁的华视传媒上市了,做医院的炎黄健康传媒也在准备上市。两年多的时间,户外新媒体投资发生几十起了,涉及金额将近10亿美元,这些后来者们都在各自的领域内跑马圈地。
“二是即将崛起的团购。中国经济发展的三套马车——投资、贸易和消费,投资和贸易发展乏力,国家肯定会促进消费领域的发展,最有希望的就是消费。消费模式创新,比如团购打折,这个在美国已经兴起,我们都判断中国也会马上刮起这股旋风,已有几家类似模式的公司拿到了VC投资。属于我们的机会来了!”
石文庆激情澎湃地说着,秦方远也深受感染,脑子迅速地运转。在听石文庆描绘的间隙,秦方远跟服务生要了盒酸奶,喝酸奶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
石文庆顺势握住秦方远的手,胸有成竹地说:“我早就替你找好了下家。别在华尔街混日子了,回吧,哥们儿一起搞点儿事情,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秦方远当然理解这句话的分量。这样的机会,也就只有“金砖国家”才会有,在这些国家,机会收益就像一根波澜壮阔的曲线,一路向上。而在欧美国家,在国际金融危机之后,这根线平行延伸,甚至下滑。就像日复一日的两点一线(办公室到家)工作生活,梦想保鲜期过后,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日子,平淡的像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石文庆给秦方远找的下家是铭记传媒。
“转会费100万人民币,也就是给你在国内的安家费;年薪120万;最重要的就是期权,管理层的期权池(Option Pool)有10%,你可以分得一杯羹。怎么样?”石文庆直接开出条件,他当然大概知道秦方远目前在华尔街的这个岗位年薪是多少,“我来之前已经和对方的老板敲定了。回中国,你也许遗憾一时;不回中国,你会后悔一辈子。”
秦方远听了这个条件,有些心动。不过,略作思考后,他提出了一个更苛刻的条件:希望自己能获得占总股比10%的期权。
石文庆满心欢喜地等待秦方远笑逐颜开、欣然应允,对秦方远提出的这个条件一时惊愕:“华尔街真是个大染缸,个个都是金钱动物,你小子才混几年啊,就学他们狮子大开口?!
秦方远嘿嘿一笑:高风险高收益嘛,谁知道回国后会是啥样呢?必须降低机会成本啊。
石文庆略微思索,强调说:“这个数字我还得回去跟对方老板核实。”
不过,秦方远一听说回国加盟的公司老板是个女人,立即打退堂鼓。孔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这个张总可完全不一样,她是女人中的男人,而且还是极品女人。”石文庆说,“做事豪爽,出手大方,情商很高,肯定不是你想象中的一般女人。”他悄悄地和秦方远说:“这个人有中南海背景,否则怎么可能做到现在这么大呢?”
2.回国,还有青春可以赌
上午十点,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
挤进办理登机牌的队伍,秦方远满头大汗。他一手推着行李车,一手牵着女友,左冲右突,心里直想骂人。纽约连续一周大暴雨,百年一遇,很多航班都取消或延误,候机大厅快成集中营了,塞满了黑人、白人、黄色人、棕色人,操着各种语言叽叽喳喳。
乔梅一言不发地紧跟着秦方远。运气还算不错,秦方远回国的这趟航班正点,办完登机手续,他长吁了一口气,这个粗心的年轻男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女友的情绪变化。
就要进安检了,秦方远放下行李包,和送行的女友乔梅拥抱、吻别。突然,他“哎呀”一声惨叫,惊动了机场全副武装的安全员,他们正在不远处像猎犬一样四处梭巡。黑人警察风一样跑过来:“What?(怎么了?)”
秦方远用手帕纸蒙着嘴唇,鲜血从嘴角流下来,像一条纤细的蚯蚓。他痛得弯下了腰,用纸擦了下血,然后缓慢地站起来,对跑过来的黑人警察摆摆手:“All right, thank you!(没事,谢谢。)”
他抬头,看到乔梅眼睛射出冰冷的寒光,狠狠地瞪着他。
“你跨过去,就是另一个世界。那边,是你的世界;这边,是我们俩的世界。”乔梅,像护卫着自己的家和山洞的母狼,舔了一下嘴唇,上面还带有秦方远的血的味道。“你走了,就是永远走了。”
说到最后,她的冰冷语调中隐隐多了些哀怨的味道。
乔梅越是冰冷,秦方远的心越像针扎一般,他微闭上眼睛,无奈地摇摇头。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场景:一个满脸胡楂儿的老男人,在舞台上声情并茂、哀伤地唱着《黄昏》:“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黄昏的地平线/划出一句离别/爱情进入永夜……”
恍若隔世。五年前,也是在机场,另外一个女孩子为他送行,同样的哀伤,同样的怨恨。虽然,那次是女孩子偷偷地前来送行,但在转身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不远处那没来得及躲闪的眼睛,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没有回头,没有停步,安检过关飘然而去。
想起这些,被喧闹和压抑的华尔街锻炼得不轻易动感情的秦方远鼻子发酸,有哭的冲动。
石文庆那次邀约,让秦方远的内心翻腾了好些日子。留下,还是回去?这是个问题。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师兄游苏林年长秦方远一轮,在华尔街FT投行做高管,做到这个位置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房子。
送走石文庆后的一个周末,秦方远电话预约,游苏林难得地恰好在家休息,他们就约在家里面谈。
游苏林家在曼哈顿城中的一栋高档公寓。所谓高档公寓,就是那种三梯两户的错层设计,四面是观景玻璃窗。游家在第66层,取六六大顺之意。客厅里,卧室房门打开的时候,坐着旋转红木椅子转一转,曼哈顿的风景尽收眼底:南边,是自由女神高举着火炬,远远的,像一盏指天的神灯;东边,威廉斯伯格大桥、布鲁克林大桥、皇后大桥层叠起伏,一目了然;北边就是石文庆读MBA时的母校哥伦比亚大学;西边是位于哈得孙河对岸的新泽西州。
看到这个,秦方远觉得自己很憋屈。像众多留在华尔街的留学生一样,他们白天在华尔街工作,晚上住在新泽西,早晨和晚上得乘船摆渡过哈得孙河。相比寸土寸金的华尔街,新泽西的房租要便宜很多。
游苏林老辣,秦方远一进门就读懂了他脸上的表情。实际上,秦方远在电话中简要地跟他讲了下情况后,他就知道这个小伙子心里已经有了定见,只是需要一个人对他予以肯定。这个小伙子,文弱的外表下隐藏着倔强的一面。
自从在一次纽约同乡会上认识后,刚刚出道的秦方远就经常约游苏林在中央公园锻炼身体,还传授游苏林几套岳家拳,那是秦方远的家传,“三门桩”“四门架”“五法”“六合”等套路古朴自然,紧凑严密,节奏鲜明,“浮如云出岫,沉似石投江”。游苏林感慨:广济岳家拳,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算是见到活物了!秦方远有些腼腆:嗯,一切皆缘分。的确,两人是地道的老乡,本科又都在武汉上的,一个是武汉大学,一个是华中科技大学,堪称武汉双子星座;诸种因缘际会让他们迅速发展成为忘年交。
“我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中国的经济发展奇迹还能保持几年?”男人之间的谈话都喜欢直奔主题,谈的都是硬邦邦的话题,用不着寒暄。
游苏林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那同学石文庆跟你说的是实话,形容这个时候中国的机会为‘千载难逢’并不过誉。我经常阅读有关中国的报告,我个人认为,有三个方面值得关注:一是中国中央政府实行重商主义政策,各地方政府也均在高调招商,在税收、土地、资金等方面的支持力度很大;二是VC、PE、IPO等在资本市场推波助澜,各种创业、投资、造富的神话层出不穷,Chinese dream(中国梦)的时代到来了;三是中国的近14亿人口已经把这个世界工厂催熟成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这种巨量级的市场将会孕育出全球规模最大的企业。”
秦方远听完这番话表现出了本能的兴奋,自从来到华尔街工作已经被训练得不苟言笑的他变得轻松起来,有些没心没肝地笑了,笑得无拘无束。
游苏林说:“你其实心里早就想清楚了吧,在我这里找肯定来了?”
秦方远的脸微红:“我怎么想的总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姜还是老的辣。其实我已经在计划办理辞职,这次来一是向师兄请益,二是顺便向师兄告别。”
“很好,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番话吗?”
“当然记得:一个男人在40岁之前爱干吗就干吗,经历得越多就越有价值。怕什么?不要前怕狼后怕虎。”
“这句话是多少人的后悔和遗憾成就的真理。你还问我,我为什么不回。我是错过机会了,性价比没有你好。我老婆、孩子、房子、位子都在美国,要想走,牵一发而动全身,难啊!我甘愿接受这种状态吗?哈哈。I know you don't like it, but have to live with it.(我知道你不喜欢,但不得不忍受它。)”
秦方远之前听说过,游苏林的一个下属回国后混得人模狗样的,据说在国内的金融圈里地位不一般。华尔街的考核制度非常严格,就像海尔的张瑞敏当年推行的末尾淘汰制一样,华尔街每年一评,五个等级,五颗星星。优是五颗星,良是四颗星,三颗星勉强及格,两颗星则直接淘汰。恰好国际金融危机爆发那年,那个人得了三颗星,FT投行大幅度裁员,他就灰溜溜地回家去了。走的那天,游苏林拉上秦方远给他送行。在肯尼迪国际机场,那人灰头土面,萎靡不振,游苏林再三安慰他回国会大有作为。秦方远当时看着那同胞颇有感触,想着自己会不会也有这一天,被动离职?
“河东河西啊!”游苏林一句随意安慰之言一语成谶。前不久,这位前下属手握着几十亿元的大单子跑过来找FT投行老板谈合作,很是给游苏林长脸。
从游苏林家里出来,秦方远就决定了,接下来是如何跟女友乔梅说。
乔梅还在马萨诸塞大学上学,刚刚念博士一年级。秦方远是乔梅的第一位男友。乔梅一直怀有一个纯净到近于迂腐的梦想:找一个一心一意相爱的人,以身相许,相濡以沫,从一而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因此,在来美国读研之前,也许是看过太多身边朋友出国即分手的悲剧,乔梅坚持独来独往,把第一次真正的恋爱留给了秦方远。
乔梅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也有分离的一天,她一直小心地呵护着自己的男友,一直做着未来两人共同的American dream(美国梦)。他们曾经憧憬过,在美国只要经过自己不懈的奋斗,就能获得更好的生活。因此,奥巴马当选总统那天,他们在租住的公寓里举杯庆祝,也是那一次,秦方远第一次发现这个北京女孩海量,秒灭他这个南方大老爷们儿。
秦方远先她一年硕士毕业,和其他一些师兄师姐毕业就回国的选择不同,秦方远顺利地留在了华尔街,给乔梅吃了颗定心丸。
秦方远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和乔梅说。他太了解这个北京大妞,聪明而固执,认准了一个目标就一头走到黑。
高三时,学校要保送她上中国人民大学,这位北京市级“三好学生”“十佳中学生”却执意要参加高考,说要尝尝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滋味,不考人生会有遗憾;高考填报志愿,满页纸只有一个志愿——清华大学,后来如愿;来美国读研,只申请了一所大学——马萨诸塞理工学院,未如愿,直到申请期限的最后一刻,她才慌了神,匆忙申请马萨诸塞大学。自此,这个超自信、土生土长的北京女生的自信心才开始一点点滑坡。
秦方远还记得和她第一次欢爱的情景。当他们极尽缠绵地完成了所有前奏,秦方远手忙脚乱地就要对最后的高地发起冲刺时,乔梅突然异常冷静地顶住他的长驱直入,压抑着兴奋,冷静地问:“你会一辈子爱我吗?”
秦方远毫不犹豫地回答:“会!”
“你不会吃了香蕉吐了皮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