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厂外。

    曲种就是酿醋的菌株，也许人家的菌株品质更优。万超阳问能不能派人来学技术或买点曲种，主任说学是可以学，厂里有规定，学费二百万，转让曲种五百万。

    关键技术都高度保密，再看下去也没有意思。白珂也想走，两人匆匆结束了参观。

    看来酿醋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万超阳的情绪坏到了极点。看来一切都得从长计议。万超阳不想去实验室，他想回家，一个人安安静静好好想想。

    妻子又改信佛教，整天吃斋念佛打坐修行，万超阳看到她就不由得来气。还是莫冰那里清静一点。看看表，离天黑还早，不如到莫冰那里躲躲，把眼下的事未来的路都想想。再说莫冰和陈永丰外出考察可能这两天就走，得抓紧和她好好谈谈。

    莫冰的屋子乱成一塌糊涂，被子胡乱地堆在床上，最近新买了几件家具，但上面的灰积了厚厚一层。万超阳的心一下软成了一滩水。以前，他常常给她收拾一下屋子，有时也把堆下的脏衣服帮她洗洗，每当这时，一副特别的笑就挂在她脸上。他理解这笑，这里面有娇羞，有自豪，有依赖，有考验。万超阳最喜欢她这时的神态，那眼神那身体，集中显示出了女人最动人最富魅力的东西，这种东西让男人心跳，让男人忘乎所以。然后莫冰总是说，上了二十多年学，集体生活过惯了，天生就是单身的命，我知道你会讨厌我的。这时，他总是特别高兴，像施舍了别人重金也像完成了一项科研，他什么都不说，干得更加起劲，最后再检查一遍她身上的衣服，如果内衣脏了，他也要她脱下来，然后洗干净。

    万超阳将屋子收拾干净，心情也平静了下来。他感到完全是自己错了。也许就是车坏了，莫冰一点都没撒谎，如果撒谎，她就不会那样幼稚，编造一个那样低级的借口。凭她的智力，她完全可以编得天衣无缝。也许是这样，车坏在了路上，陈永丰看车，莫冰到附近找一家旅馆住了。再说，自己每天都要和妻子睡一屋，又有什么权力来要求人家不要和别的男性接触。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她如果回来，他要向她做最真诚的道歉。

    天黑尽，莫冰终于回来了。看到万超阳，莫冰没有惊奇，也没有不快，一脸平静放下包，然后坐到椅子上。

    这是一个要谈话的信号。万超阳在莫冰对面坐了，开口便说对不起，然后说自己那天急昏了头，干出了愚蠢的傻事。其实，莫冰也是想好了要和解的。和陈永丰在车里做完那事她就后悔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如此轻率。她把这件事看成是一次意外的事故，一次人生的特殊经历。她收拾好自己后告诉陈永丰，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全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也再不要提。陈永丰好像也满足了，这些天真的再没对她提出什么要求，也没动手动脚。可车确实是又一次坏了，其实也没有坏什么东西，只是不懂车罢了。莫冰不想再提那晚的事，也不想说谎，也不想说真话，干脆不说那晚她在哪里，也不向他解释半句。莫冰拉过万超阳的手放到自己的手掌上，说，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酿醋的事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搞不成就不要勉强，钱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搞的保健饮料已经有了眉目。你知道小球藻含有很高的蛋白质，是理想的高蛋白保健食品，我们用山楂和杏肉做培养液，使它的繁殖速度迅速增加，而成本却大大降低。这次外出，主要是考虑做成什么形式，怎么来包装，怎么去推销。这个保健饮料肯定是个赚钱的项目，赚了钱就实行有奖分配，重奖科研人员。按陈永丰的计划，研究人员的津贴每年最少要拿到十万到三十万。我已经和陈永丰说了，陈永丰也是个爱惜人才的人，他也希望你到公司来。如果你过来，四坡乡的事就干脆不管了，那五万块也不要了。

    搞小球藻保健饮料，让万超阳的心止不住猛跳。这个想法太好了，如果真找到了理想的培养液，能够实现大量快速繁殖，就不仅仅是个赚钱的问题，可以说是保健饮料行业的一场革命。小球藻能否低成本快速繁殖，万超阳持怀疑态度。不管他们的研究能否成功，投靠陈永丰肯定能得到好处，但投靠陈永丰是他打心眼儿里不愿做的事情。万超阳长叹一口气说，我还是想自己搞点事情，再说有你在公司，经济上的问题我就不怕了，我如果也能搞出一个东西，这辈子也没有白活。

    莫冰能够猜透万超阳的心思，都是男子汉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在作怪。他自己单干也好，能搞出个名堂更好，搞不出碰个头破血流他自然会低头。莫冰转了话题说，你明知白珂和我有矛盾，明知他到处骂我，你还收留他，让他到你的教研室，你明显就没把我放在心上，如果你真正和我一条心，你也会讨厌他，拒绝他，给他个难堪，让他深刻反省一下自己。

    万超阳说，这应该是两个问题，不能相提并论。我们是搞科学的，对人也应该有个科学的态度，我要他时就想到了你，但我觉得我和他合作只是工作关系，不包含半点私人感情。

    莫冰其实也就是说说，她并没狭窄到不让万超阳要白珂的程度，但和陈永丰比，万超阳的过于呆板在她心中始终是个阴影。她不想再想这些不愉快的事，便说，我们明天就出发，我想今天早点睡。

    万超阳明白她的意思，她有这方面的要求，说明她和陈永丰还没有那种事。万超阳来了精神，说我们洗个澡再睡吧，便起身去准备水。

    白珂认为酿醋研究短期内不可能有所突破，固体奶研究的想法也不科学，是一个难度大不现实的错误选题。白珂的话让万超阳很不舒服。白珂到来后不仅没有提出积极的建议，反而全盘否定了他的工作。但万超阳了解白珂的性格，他喜欢性格直率的人，况且白珂的话也有一定道理。陈永丰他们要搞小球藻保健饮料，看来我们也得另想一条思路。否定自己是痛苦的，万超阳紧闭了嘴一声不吭，神情有点像雕塑。白珂也不再说话。陪万超阳静坐一阵，白珂站起身想走。万超阳说，也许我研究的目标定的太高了，也许思路根本是错的，但我们去做了，证明行不通，本身就是一个研究成果。搞研究都少不了走弯路，真理都是在探索中找到的，陈永丰他们也不例外，好在人家已经摸索出了一条活路，我们也得多想想办法，找出一个新的突破途径。

    万超阳说了陈永丰他们要用山楂和杏肉培养小球藻，白珂一下叫了起来。他们是在改进我的成果！我最近一个时期一直在研究小球藻，小球藻的经济价值巨大但繁殖缓慢，我已经摸清了小球藻在微酸液中培养效果最好，没想到他们赶走了我却用我的研究做基础，太卑鄙了，这算什么事。

    万超阳瞪大了眼睛听白珂讲述漫骂，骂一阵，白珂说，他们不仁我也不义，咱们看谁先搞成。万老师，我觉得咱们的好运气来了，这个小球藻是我的研究，山楂和杏肉液很可能是理想的培养液，不管怎么说，咱们先试一下，如果行，那可就厉害了，弄好了获个诺贝尔奖也有可能，咱们现在就动手，抢先一步干起来，你看怎么样。

    万超阳叹口气说，人家已经搞了，即使真的能搞成，那也是剽窃人家，这种事咱们不会干。

    白珂一下又高了声喊，这个研究的基础是我奠定的，如果说剽窃，那也是他们剽窃我，再说谁也没申请专利，谁剽窃谁怎么能说得清。

    万超阳仍然一声声叹气，犹豫不决。白珂说，如果你不干，我就一个人干，和他们一争高下。

    按白珂的性格，他真有可能一个人搞下去。问题是这个研究方法是莫冰说的，真要抢先下手怎么向莫冰交待。万超阳说，我觉得这样不行，搞科学首先要讲道德，再说，万一人家留有证据能够证明我们剽窃，到时人家告我们问题就麻烦了，也不仅仅是个丢人的问题，可能还得负赔偿责任。

    白珂急红了脸说，你这人就是犹豫不决缺乏果断，是他们先剽窃了我的成果，再说这个研究还没成功，谁也没公开发表谁也没申请专利，根本不存在谁剽窃谁的问题。

    万超阳还是摇头表示否定。白珂说，我知道你是怕莫冰，怕什么，如果你心里过意不去，这个研究就由我来搞。当然还有另一种办法，就是等研究成功了，也给莫冰挂个名，把她当作主研人员，和咱们共同分享成功，她还有什么话说。

    研究的方法已经告诉了人家，看来是没法阻挡白珂了。吸收莫冰孤立陈永丰这也是个办法，这样就能彻底战胜陈永丰，让陈永丰成为孤家寡人一无所获。想到战胜陈永丰，万超阳终于下了决心。万超阳点点头表示同意。

    驾车和坐车不同，特别是出远门，自由自在不说，心情也是格外地愉快。陈永丰和莫冰轮流驾车，不累也不急，但事情并没有预想的那样愉快。矛盾从晚上住宿开始。陈永丰要两人只开一个房间，这一提议使莫冰感到意外。终于得到了证实，看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莫冰决定这次坚决不能让步。莫冰一脸严肃说，我说过，那件事结束了，以后决不会再有，也决不能再提。

    一同出来却不同意一同住宿，陈永丰深感意外。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女人的心真是无法摸透。陈永丰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盯了看着莫冰，直看得莫冰眼睛移向别处。莫冰转身去登记处登记，陈永丰仍然一动不动看着她。

    莫冰过来要他的身份证，陈永丰将身份证掏出递上，仍然一言不发。看到莫冰最终还是一人住了一间房，陈永丰的心一下沉到了海底，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恼怒涌上心头，他提了行李独自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嘭的一声关了门，一晚再没有出来。

    莫冰一晚也不能入睡。看来是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自己也有点太轻率了。无疑陈永丰是另有居心，想拥有她这样一个情人和助手合二为一的女人。那晚他在车中答应以后再不提这事，她信以为真。她一直以为异性间都有好奇，该见的见了，该有的有了，他的好奇已经得到了满足，他会就此打住，现在看来是想错了。也许这次就不应该一起出来。这一段时间的平静，也许是他相信他有魅力，相信他比万超阳强大，也料到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这也许正是陈永丰的聪明之处。现在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和万超阳比，陈永丰确实狡猾，确实自私。万超阳是真爱，是要和老婆离婚，而陈永丰只想占有，只想让她永远未婚永远作他的二奶。他把我当做什么人了。陈永丰的作为让莫冰失望。她打定主意针锋相对决不妥协。不管以后能否相处，不管以后他如何变脸，都要以严肃对严肃，同事就是同事，工作就是工作，在工作中不掺半点私人感情。

    和西北比，沿海的夏天确实闷热。沉闷的空气，沉闷的心情，使这次外出变成了忍受和较量。好在已经发现几个保健饮料创意不错，从颜色到包装都给人很大的启发。这时元中定从学校打来电话，说经过几次重复培养，小球藻繁殖迅速稳定正常，可以说是成功了，赶快回来生产吧。这样陈永丰决定立即返回。

    考察市场转了不少大商场，莫冰没买什么，只给万超阳买了一套西服。买西服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让陈永丰明白她和万超阳不是乱搞，是要结婚的。她觉得和万超阳的关系不能老这样拖着，这样搞下去谁都会把她当做坏女人。她决定这次回去就把结婚的事定下来。

    回到家，地上积了一层尘土，可以看出万超阳多天没有来过。来到阳台，两盆花也早已干死。以前不是这样。以前她外出，无需交代，他会把家里的事照顾得很好。很可能是外出了，说不定制醋的事有了进展，他去了四坡乡。也说不定他病了。看眼表，早过了下班时间，天已经黑了下来。但她还是给万超阳的办公室和实验室打电话。都没人接。万超阳的妻子整天在家，她从不往他家打电话，更没去过他家。她怕见他的妻子，也不想让他的妻子再受刺激。莫冰简单收拾一下屋子，也不想吃饭，她感到有点累，洗漱一下便睡了。

    早上她故意多睡了一会儿，起来收拾好刚要去上班，陈永丰打来了电话，说有件要紧的事，让她马上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