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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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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了跟前那人离开。

    君无忌只由这人的气势排场,即可猜知这个灰眉汉子.必是众人嘴里论及的那个在此宴客的徐大人。

    “徐大人”难能的犹自保持着一分镇定,凭着一道楼栏,一声不吭地向下注视着。

    其时七八名官差连带着陪同徐大人前来的几个近身侍卫,早已将苗人俊团团围住,风月场合的酒楼,一霎间变成了演武的校场,确是始料非及。

    着急的是酒楼主人,眼看着一场兵刃拼杀之下,势将惨不忍睹,只是现场情形,他却已无能阻止,徐大人既已现身亲临督战,一场混战在所难免,也只有干看着叹气的份儿。

    苗人俊分明没有把现场这十几个人看在眼里,这一切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却也注意到了高踞楼栏的那个体面人物,猜知了他的身分,正可杀鸡儆猴,给他一个教训。

    情势一触即发。大片喊叫声里,三口雪花钢刀,兜头盖顶的直向着苗人俊身上招呼下来,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苗人俊手上的锁链也正抡出。

    “当啷啷”一阵子金铁交鸣声中,三口长刀却已化为银虹,随着苗人俊舞动的锁链,齐数冲天直起,分别钉在了顶楼的阁檐之上。

    三名官差想不到甫一出手,手上的家伙竞自脱手而飞,由于力道极猛,一时间虎口俱裂,连带着三人的肝胆俱寒,再想从容退身,却已是慢了一步。

    随着苗人俊踏进的身子,手中锁链“刷”地抖了个笔直“噗!噗!噗!”宛若吐信银蛇,分别已点中了三人前胸穴道。这一手飞链点穴,无论时间、部位,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三名官差登时泥塑木雕般地站立当场,动弹不得。

    同一个时间里,另外两个人却也向着苗人俊猝起发难,一把铁尺、一口鱼鳞刀,几乎同时递到,一抡天庭,一奔后项,像是商量好了似地一下子突然挤兑过来。

    大家伙看到这里,一时俱都发出了惊呼。苗人俊仿佛周身是眼,手中长链更不稍缓须臾,哗啦一个急转,有似点头金鸡,在所有现场众人简直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当儿,已自点中了此二人身上穴道,看来和先前三人,一般无二.随着苗人俊撤回的锁链。一时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似乎也只有君无忌看请了是怎么回事,敢情苗人俊所施展的是一手“隔空打穴”手法,以本身所练内气元刚气机.透过了锁链尖端,猝然点中了二人“咽喉”穴门,确是高明之至。

    五名官差出手虽有前后,所得结果俱是一样。一古脑的全数俱都定在了当场。

    厅堂里围看的各人,一时俱都看直了眼。下余的七八个官差侍卫.眼看着来人这等神威,一时心胆皆寒,俱都愣在了当场。

    整个酒楼突然间静了下来,气氛显示着一派阴森。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却听得一人自楼上大声向下吆喝着:“徐大人有话,令各官差侍卫自回衙门,速速退下,不得强捕来人生事,违令重责不饶!”

    这番话可真是有如“皇恩大赦”解救了一干差役的一时之难,抬头看时,那位徐大人却已退迸了里间,不再露面。几个官差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对看着,徐大人有令着他们返回衙门,不可强捕来人归案,自是不敢不遵,只是现场这五个被点住了穴道的人又将奈何?彼此对看了一眼,打算动手先抬回去再说,却见正面的敌人哈哈一笑道:“动不得,想要他们死么?”几个人顿时吓得愣在了当场,只管翻着白眼,向苗人俊看着,却又不便向他求助。表情尴尬之至。

    至此,酒楼主人,一个留有三绺短须,身着月白绸衫的中年汉子才自出现。像是刚刚向徐大人请示了对策,一路张皇的由楼上跑下来,堆着满脸的笑,老远向着苗人俊打揖鞠躬的大声说道:“方才事情,都怪我们不是,不知是哪个伙计,得罪了大爷,还请千万息怒,不要怪罪!”说着已自来到了近前,一面转向现场官差、侍卫赔笑道:“各位上差辛苦了,请到后面用酒饭,自行回衙去吧!”

    几个差人,自忖着对苗人俊无能为力,既有徐大人出面关照,再不离开,诚所谓是不识时务了,一时收好了兵刃,作态地向着苗人俊怒视一眼,这才悻悻地退了下去。

    其间,那个跟随徐大人身边当差的施忠,冷笑了一声,向着酒楼主人道:“大人命令,自当遵从,只是这五个人被点了穴道,若不立刻解开,可就有性命之忧,反正我们是帮不上什么忙,贾爷,你就看着办吧,人命关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说完挥了一下,吩咐手下众人道:“走!”各自退了下去。他们因是跟随徐大人来的侍卫,徐大人还在楼上,他们自是不能离开,主人既有酒肉关照.且先吃喝一顿再说。

    这里“胭脂酒楼”的主人,也就是眼前这个身着月白绸衫的中年汉子,姓贾叫玉壶,为人最是圆滑,八面灵光,擅于吹拍逢迎,常能左右逢源,打发发一干官差离开之后,这才向苗人俊赔笑道:“这都是我手下伙计,有眼无珠,才致开罪了大爷。连带着几个衙门的官差。也跟着受罪,大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且先把这几个人救过来。让他们走路,免得站在这里碍事现眼。拜托大爷,你就高抬贵手吧!”边说边自连连打躬不已。

    苗人俊冷笑一声道:“哪有这么好的事?且让他们先在这里站上一会儿,容我喝完了酒,再来解开不迟。”

    一面说时,目光四处逡巡,才自发觉到君无忌已似不在眼前,敢情自个走了。

    苗人俊忙自走过去,四下找了一回,终不见他的踪影,也就罢了,一回头酒楼主人仍在身边连连赔笑,搓着两只手,显出一番为难模样,再看众人目光,仍自集中自己身上,想来君无忌必是不惯为人注目,才自独个去了。

    这么一想,苗人俊不免心内索然,自己只凭疏畅一时意气,痛惩奸商恶势,倒也无可厚非,其实心目中主要惩制的对象,并没有现身出来,反倒祸延了几个官差,想想也觉无聊,看来君无忌虽然年岁武功皆与自己相仿佛,其内在涵养,韬光养晦功夫,却是自己深所不及,怪不得一上来即能赢得沈瑶仙的一片芳心。

    心里这么想着,愈觉得自己的孟浪,有欠深思,索性酒也不喝了,这就走吧!

    五名官差虽是表情各异,僵硬木立的姿态却是一样,对于现场数百男女来说,不啻是生平从来也没有见识过的怪事,莫怪乎一个个瞠目结舌,或喁喁低语,啧啧称奇了。

    苗人俊既经转念,无意在此逗留,也就莫为己甚,当下走向五人面前,暗运真力,于每人背上拍了一掌,解开了各人所中穴道,后者五人穴路猝开,有的咳嗽,有的呕吐,呼天抢地,乱成一团。

    混乱之中,苗人俊却已转身自去。却不意,身后一人追上道:“大侠,大侠,请慢走一步。”

    苗人俊回过身来。见是一个年岁不大的青衣仆从样人,这人一只手上拿着灯笼,像是早已在此恭候。

    “你是哪个?有什么事么?”

    这个青衣仆从看了身后一眼,上前恭敬地道“我家大人现在花船恭候,要小人在此接引大侠上船一会。请!”边说,边自举高了下上的灯,待将返身带路。

    “慢着!”苗人俊冷冷地说:“你家大人又是哪个?见我做什么?”

    说话时,姓贾的酒楼主人,以及许多看热闹的人,相继自身后出现。青衣仆从回头看了一眼:“这里人太多,大侠请这边来!”

    拐了个弯儿,站在楼角下,容得苗人俊走近过来,他才又道:“我家大人就是在酒楼宴客的徐大人,因为敬仰大侠你的一身好本事,连客人也不陪了,特地要小人来邀请大侠到船上一见。”

    苗人俊聆听之下,不觉甚是意外,当下哼了一声道:“他要见我,我可不愿见他,什么徐大人不徐大人,我可不认识他。”

    青衣仆从甚是奇怪地道:“咦!你连我家大人也不知道么?我家大人就是这里京师的‘兵马指挥使’徐野驴徐大人呀!”

    苗人俊微微点了一下头,心里了然,思忖着怪不得如此气派。这里“京师”天子脚下,能干到京师的“兵马指挥使”自是深为当朝所器重的股肱之臣,确非容易,他却有此逸兴,流连此风月场所,倒要见识一下,看看何等角色?

    青衣仆从眼巴巴地瞧着他道:“快吧!大人等久了。”

    苗人俊点点头说:“好!我就去见见这个徐大人,看看他又能奈我何?”

    青衣仆从见他应允,十分高兴,当下转身前导,重新穿过楼下大厅,一径向江边走来。

    众人见他去而复还,俱都面现惊讶,却不知前此是官府待捕的人犯,旋踵间却又变成了徐大人竭诚力邀的上宾,众人只见他在徐大人的贴身长随带领之下,神色一派从容地向江边步去。无不大感惊异。私下里暗自议论个不休。

    “兵马指挥使”徐野驴在京师的权势极大,其人虽是习武出身。倒也粗通文事,尤其喜欢附庸风雅,也懂得享受,胭脂楼是他常来的地方,那是因为主人贾玉壶最能投其所好,不但能侍候他最精馔的饮食,也能为他找寻最年轻、美丽、善解人意的姑娘。

    主人的“胭脂画肪”更是全天候待命,无条件的提供给他使用,时间一长,连主人贾玉壶自己都不便乘用了。

    徐大人在竟日公事之后,每喜到这里走走。有时连日常的宴客也多设在这里。夏日夜晚,宴会之后,带着微醇的醉态,倚身画肪,放舟河上,其时美人投怀,软语尽温,或莲子新剥,小红低唱,迎着秦淮夜月,徐将军真个乐不思归了。京师事繁,尽是豪门显要,其实光是皇家亲王的琐碎,也够他忙的了,他却能忙里偷暇,作此风流愉欢,确实懂得享受。

    徐大人却也有他的隐忧,那是不能为外人道及的,他这京师兵马指挥使的职务,虽是隶属于皇帝的亲军,但是事实上一直都在“东宫”太子朱高炽的势力影响之下,非正式的接受朱高炽的指挥,遇着皇帝领兵打仗或是去北京小住的时候,太子名副其实的便成了“监国”徐野驴更视为太子的“亲信”人物。

    问题便这么产生了。谁都知道太子高炽与汉王高煦,兄弟两个是貌合神离,谁也不服谁的。朱高煦如今气焰之势,炙手可热,人所尽知,特别是这次北证胜利之后,朝里不少人都揣测他将会被改立为太子,那些旧日一向被视为太子亲信的人物,心里焉得不为之紧张。预作安排?

    徐大人的隐忧,便在于此,当年汉王初封,不是没有运计示宠,宠络过他,他却碍于“太子”的现势,不敢接受,终于得罪了他,成了汉王的眼中之钉,无如有太子的撑腰,高煦心虽怀恨,又余之何?而今情势看来不同,眼看着高煦的声誉日隆,已似有驾临太子之上的趋势,一旦“太阿倒持”那还了得?

    果真是“东宫”太子这棵大树倒了下来,受害的人简直不可胜计。徐野驴呼救无门,惟一之图便只有力保太子无恙了。

    踩踏着水面浮坞,一径来到了眼前五光十色的胭脂画舫。

    其时舱门微启,早已有一双佳人守侍在侧。含着笑迎上来,双双向着苗人俊请安问好道:“相公来了,徐大人正等着您呢!”

    苗人俊微微怔了一怔,想不到是如此一个排场,正在犹豫,却见珠帘卷处,一个高躯蓝衣,相貌堂堂的灰眉汉子,已自现身步出。

    苗人俊一眼认出.正是方才楼上凭栏观战的那个灰眉汉子,猜知他便是徐野驴,后者已哈哈笑道:“我只当你怕我设计暗陷,决计是不敢来的了,谁知你却是真的来了,佩服,佩服,请!”

    苗人俊哼了一声,说道:“既承宠召,敢不辱命!”说罢,大步迈入。

    船舱内倒也宽敞,一切摆设,极尽华丽之能事。

    二人落座之后,徐野驴犹自笑道:“你未来之前,我心里自个说道,这人的武功诚然一流,只不知他的气度胆识如何?只怕他未必敢来,若是真个来了,我便是服气了他,看来真个不失英雄,令人可敬,哈哈”倒也豪气干云,笑声一顿,即见他手指江岸,挑动着一双斑白长眉道:“你且看来,这里不远,即驻有我的巡河快船,水陆夹击,怕是你插翅难飞,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口音里透着纯正的冀北官话,由他今日的京师兵马指挥使官职,很容易便能猜知,此类武将,多系当年迫随燕王.靖难发起的朝廷新贵,自是炙手可热,跋扈得紧。

    苗人俊聆听之下。一双炯炯眸了注视着他.冷笑道:“既然这样,你又何妨一试?”

    徐野驴却也不以为忏,睁圆了一双眸了.状似惊奇地道:“这么说。足下料是了得,应有高来高去的能耐了?”

    苗人俊微微一笑,未与置答。

    徐野驴看在眼里,却已心里有数,一只手轻轻摸着颏下短须,两只眼睛一霎间却己在对方脸上数度打转“足下大名是”

    “苗天龙!”

    “好响亮的名字!”徐野驴一只手摸着下巴:“我姓徐”

    “徐野驴!”苗人俊直视着他道:“这里的兵马指挥使,却也是秦淮河岸风月酒楼的总指挥,徐大人你的威风可真是不小,可敬,可敬!”

    徐野驴那张长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紧接着他可又微微地笑了:“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大丈夫当如是也,哈哈”几声大笑,全船都为之震动。

    苗人俊冷冷一笑,没有说话,一时还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徐野驴身边原坐有两个少女,一个怀抱琵琶,一个手弄古筝,俱都衣着华丽,妆扮入时,却似不失清新,面现娇羞,分明出道未久,倒也雅丽可人。

    笑声乍停,徐野驴手指苗人俊,向二女道:“这位苗英雄人虽年轻,却是力能当百,是个了不起的少年英雄。自古以来,美人爱英雄,来!你们两个代我敬他一杯!”

    二女聆听之下娇应一声,搁下了手上乐器,姗姗站起,先自向着苗人俊请了个“万福”娇呼了一声:“苗英雄!”

    苗人俊一时有些失措,这风月场合,今夜还是头一回触及,真不知如何酬对,呆得一呆,二女已分别执壶捧盏,为他斟了满满一杯。

    “苗英雄,请!”执怀少女,年方十七,生得长眉杏眼.高挑身子,却是肌肤白细,顾盼间若似有情,惹人怜惜,像是情有所钟,面对着苗人俊的解颐一笑,真个风情万种,这一切都笼罩在淡淡的少女娇羞里,更增了几许迷人情致。与她并立的“执壶”少女,身材比她略矮,却是一样的细白匀腻,眉目可人,娇艳较前女犹似过之,惟英挺秀拔,却又较之不足。双双并临,有似壁人一双,娇姿佚貌,幽步窈窕,舫轩里顿时洋溢起无限春情韵饶,便是那种荡人心神、磨人壮志的柔情万缕古来多少英雄豪杰,便是在此一霎,万难为继,一个个紆尊降贵的倒了下去。

    执杯少女第二次送上了手上玉杯,浅笑低眉地道了声:“苗先生,请呀!”苗人俊才似恍然地有所警觉,一时间脸也红了。

    徐大人“呵呵”地笑了。“自古有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苗英雄,你可要小心了,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于是指向执杯佳人道:“她叫‘玉洁’”执壶的那一个叫“曼儿”敢情并非来自姑苏,却是外地来的。

    胭脂酒楼猎奇遍访,选美征色的功夫真有一手,这双佳人便是专为报效徐大人的,还是“清倌儿”来了才不过十天,已成了徐野驴的禁脔,莫怪乎徐大人三天两头在此宴客,借故逗留而乐此不疲了。

    “人家姑娘的好意,小兄弟,你可不能不赏脸呢!”徐野驴指向持杯的“玉洁”笑道:

    “你不要看她今日在此持壶卖笑,她却是出身官宦之家,只为了家遭横祸,才致沦落风尘,琴棋书画,人家可是样样皆能,还能歌小令,回头她给你唱上一段你就知道了。”

    玉洁听他说到自己出身家世.不禁面有戚容,转念之间.却又重回笑脸,却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看向苗人俊,温顺之中.别有执著。更似含蓄着某种神秘,却待那“善体人意”的知心人儿心里思忖玩味。

    玉手捧杯。十指尖尖,犹自等待着对方的豪兴一饮。对于“玉洁”来说,对方这个英俊倜傥的来客,是不是“钟情”自己,或是“看重”自己,端看他是否肯赏下脸,饮下这杯酒了。

    蛾眉轻轩挑一下,酒杯儿更往高里送了一些,玉洁眼神里流露着再一次的期待,倒要看对方来客“饮是不饮?”在她来说,对方喝不喝下这杯酒.至为重要,尤其在徐野驴面前,她更要挣下这个面子。苗人俊的迟迟未予接杯,并未使她气馁,更不曾在她脸上现出一些儿羞窘不耐,神态里满是自信。不信他真的会拒绝自己。

    空气一下子静寂了下来。几个人的眼睛,齐都转向了苗人俊,偏偏后者竟然也似有一番执著,迟迟未能接过了杯子。

    徐野驴呵呵一笑说:“我来解这个围吧!”待得向玉洁伸手时,她却闪开了身子,换了个方向,那一双手仍然向苗人俊眼前举着。

    “苗先生,请!”秋水平视,笑靥可人,温柔中含蓄着倔强,这杯酒当真是非要对方喝下去不可。

    苗人俊冷冷地哼了一声,乍然与对方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他竟然改了初衷,缓缓地由对方手上接过了杯子,随即仰首干杯。举手仰杯之际,他同时也承受了玉洁由衷感激的微微一笑。

    徐野驴目睹之下,竟自哈哈大笑了起来。“玉姑娘,你的面子不小,这杯酒他可是全冲着你喝下去的,你们可真是英雄美人两相惜,就冲着苗兄弟结你的这个面子,玉姑娘,你便得陪上十杯.值得高歌一曲。”说着又自哈哈笑了。

    “将军的命令,不敢不遵,苗先生,你要我喝么?”妙目微转。瞟向苗人俊,却看他怎么一个说法。

    “姑娘随意自斟,喝不喝酒,倒是无妨,如能情赏一轮玉指,低歌小令,便是不虚此行。冒昧,冒昧!”边说随即向着面前二女,抱拳施礼。

    其时那位“曼儿”姑娘,己为徐大人揽入怀中,他早已饮酒甚多,略有醉态,聆听之下,由不住大声鼓掌叫起好来。

    各人落座之后“玉”姑娘先向着苗人俊深一注视,随即取过了身边琵琶。

    “苗先生,徐大人,你们赏耳吧,我弹得不好,别见笑!”

    转轴拨弦,只三两声,便自打了一轮乱指,随即琤琤琮琮的弹唱起来。江风、夜月、画舫、佳人,一刹间勾画出眼前极尽可人的迷离情致,更何况玉指天音,婉转娇柔,声声若断,声声又续,时而高亢,时而低沉,间关流泉,银瓶乍破!一经出自佳人芳唇,便似在心底落了根儿。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李白一个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张旭三杯草圣传挥毫落纸如云烟”

    这首杜甫的饮中八仙,原诗写尽盛唐三李、贺、崔、苏、张、焦等八名文士的谐趣狂态,极尽高才,眼前经玉姑娘一唱,更似沉郁顿挫有了生意,衬着画舫璀璨迷离,八个狂士。俱似一一起舞,活生生地现诸眼前。

    这曲调断非幽凄悲伤,应属活泼轻快,却有沉郁壮怀,磊落高风,不向俗世权贵低头取媚之一面。其间微妙关键,一般歌者万难兼及,只是眼前小小年纪的这个玉姑娘,却能体会及此,实实地把握住了。

    苗人俊实为知音,但能尽会其意,正因此,便自心生一惊。不得不对眼前这个姑娘,心生敬仰,另眼相看。

    一曲方终,博得了徐大人嘹亮的一声喝彩,苗人俊却静寂一隅,只把深邃的一双眸子,直向对方逼视过去。他已似别有所知,洞悉了“玉洁”不欲为人所知的另一面。一念既生,沸腾心际,久久不能平息。

    真个是明珠坠尘,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看来这个玉洁绝非凡俗女子,确系有些来头了。思念中,竟自忘了招呼,只管向对方望着,目光里充满了费解。

    其时玉洁已怀抱琵琶,羞涩涩地道了声:“将军与先生见笑。”随即向着二人深深施了个万福。

    苗人俊这才有所警觉,赞赏道:“我为姑娘魂飞缥缈,真正是如闻天音了!”

    玉洁微微一笑,正待说话,一旁的“曼儿”姑娘却娇声笑道:“玉姐姐,你不是常说人生难得知音么,今天可叫你碰上了,看来苗英雄正是你的知心人呢!”

    说着“咯咯”地笑着,小鸟依人似地已自偎向徐大人怀里。徐野驴倒似没有料到对方二人的惺惺相惜,颇似有些意外。自然他之留待苗人俊,绝非只是一时即兴,却也不便上来就开门见山的直接道出,彼此素不相识,有些话万难启齿,当中如有“玉洁”这样的一个可人儿,居间缓和,情形便自大是不同。

    这“玉洁”明眸皓齿,秀外慧中,虽然坠身风尘,却能自比莲荷,出污泥而不染。原是徐野驴眼中的一块瑰宝,只待时机成熟,纳入府中做为宠妾,自是不甘心她的移情别恋,无如眼前情形,容或大有不同,徐大人总算摆平了心里的那股子别扭劲儿。

    “好极了,一个英雄,一个美人,今天是你们初次见面,我这个中间人,理当与你们好好庆祝一下。来呀!摆酒侍候!”门外立时有人应了一声。

    曼儿一个骨碌由徐大人腿上翻起,笑理云鬓道:“大人可要传上一班歌舞,助助兴呢!”

    徐野驴正要说话,却听见舱外一人嘹亮口音道:“大人在么,卑职谢威求见!”嗓门儿可真够大,这一嗓子全船都听见了。

    这个谢威原是指挥衙门的巡差,新近才为徐野驴赏识,带回家补了个武弁头儿的缺,出门喝道,老远都能听见,十分称职,忽然找来这里,定有紧要之事,一听是他来了,徐大人慌不迭欠身坐好“进来!”说了这两个字,才又觉出了不妥,忙即站起,向舱外步出。

    是时谢威已自来近,迎着徐大人施了个礼,大声唱喏。

    徐野驴道:“谁叫你来的?有什么事?”

    谢威大声道:“汉王爷派人来府,有要事着大人火速过府一谈,张管家差卑职即刻来告。”

    一听是“汉王”见召,徐大人着实吃了一惊“这这么晚了”

    “大人的官衣己备好车上,张管事说请大人不要耽搁,这就快请吧!”

    “好吧!”徐野驴悻悻自言说:“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呢!”

    谢威只当是问自己,口无遮拦地道:“听说是皇驾已返”

    “住口!”

    谢威吓了一跳,慌不迭停住了话头,才知这是机密,喳呼不得。

    喝住了谢威,徐野驴一颗心早已七上八下、扑通扑通跳个不己,听说是“皇驾已返”只把他吓了个魂飞九霄,果真属实,这“接驾来迟”的罪名,第一个他就当受不住,他这京师“兵马指挥使”的官,居然会疏忽了如此重大的职责,天大的消息,他竟然事先一点儿讯息也没摸着,上面如有降罪,自己这颗项上人头,八成儿是保不住了。

    这么想着,先时的风流逸兴,早已不翼而飞,却还不曾忘记舱里的苗人俊,转身步入,向他打上一个招呼:“我有重要事马上得走,不陪你了,如蒙不弃,请将兄弟你的住处赐知、一两天之内,我当专程拜访,还有要事与你商量。”微微顿了一顿,他却又语重心长地道:“要是兄弟你不把我徐某当成朋友,我也就不敢勉强,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苗人俊微微一笑,老实说对于这个徐野驴,他压根儿可就没存有什么好感,官场中人,多恃势而骄,姓徐的也无例外,只是却比别人多了一份“血性”这就使苗人俊对他改了一些初衷。

    徐野驴眼睁睁地还在等候着他的答复,苗人俊略一思忖,随即点头道:“我住在离此不远的七松坪,有个小客栈叫‘黄叶居’,三天之内我等你光临,过时不来,我可就走了!”

    徐野驴一笑点头说:“就这么说定了。”转向玉洁道:“为我好好招呼贵客,我走了!”随即揭帘自去。

    添酒回灯,画舫里再一次传出了热闹。

    对于苗人俊来说,今夜却是过于放纵了,自有记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恣情放肆,心中块垒,眼底风光。面对着玉洁、曼儿这双可人的姑娘,一古脑地全都发泄出来。

    玉洁的琵琶,曼儿的筝一都深入到了他的心坎里,他更喝了酒这都是三更以前的事。

    三更之后,画舫里显现出难得的一片宁静。

    酒不醉人人自醉,苗人俊居然也醉倒了。

    那却是一团模糊的记忆,在“玉姑娘”的依偎里,他倾吐了过多的心事,也曾哭泣呕吐,之后便一无所知

    凌晨酒醒。

    河风轻启,水波不兴,画舫略有异动,苗人俊揭被坐起。

    迎着他目光的却是耸耸欲熄的几支残烛,船身极其轻微的在浮动,浪拍金舟,传过来颇有韵律的哗哗水响声,空花格扇的纸窗,映着极其朦胧的惨淡白色。

    玉姑娘静静地伏在长几上,敢情已经睡着了,一领长披滑落地上,衬着深曳的一头秀发,在残烛曙光陪衬里,只觉得形销冰立,无尽单寒。

    乍见之下,苗人俊几乎呆住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滋味偏偏让他领略到了。敢情昨夜酒醉,说了许多糊涂的醉话,步履蹒跚,已无能独个返回,就留住在画舫锦阁里,玉姑娘为了照顾自己,居然不曾转回“胭脂楼”就在这舱房里,守护着自己,度过了漫漫深宵。

    一隅椅子上,还晾着自己的长衣,上面酒吐的污秽,已为她纤手洗净,所幸还不曾脏着了内里中衣,否则可就难免赤身露体地出大丑了。

    苗人俊轻轻叹息一声,自忖着自己的荒唐何至于此?以自己精湛内功,与君无忌对饮海道人的陈年烈酒,都不曾醉倒,昨夜虽说豪饮过剧,亦不该便真的人事不省?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看来必然是自己心里先已有了几分自厢情愿的醉态,便自才会真地就倒了。

    看着衣单形销的玉洁姑娘,不自禁地兴起了一番怜惜,想把她轻轻抱起,放回床上,却担心把她惊醒,随即悄悄由地上捡起了她的一袭长披,为她盖好身上。

    这一霎,他确实心里充满了犹豫。原该是有很多话要问她的,这个年轻的姑娘!几乎就在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对她产生了好奇,感觉着她内在的别具峥嵘,想更进一步对她有待证实,然而这一霎,他却又不作此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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