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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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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也得回避在外,隔着一片院落,严加防范,不容任何人前往窥伺。

    银烛高烧,光影迷离,一缕袅袅轻烟,散自银质的喷香“鹤炉”长喙,书房里便自散发着那种淡淡的清香,依然是高煦所喜爱惯用的“八宝沉香”

    由珍珠、玛瑙、锦贝、翡翠联合编组,镶嵌成一幅:“嫦娥奔月”画面的紫檀木方几旁,纪纲端起一只双耳玉杯来,呷了一口高煦惯享的“金洱香茗”(注:“普洱”之极品)

    热茶,长长的出了口气儿,圆圆的团脸上,一霎时弥致了无边笑容。

    即使连王爷高煦也注意到了,他的那双手,竟是如此精致白嫩,羊脂般细白的手面儿,衬着十只亮晶晶的指甲,看上去真可以比美贵妇人,偏偏却生在“他”一个男人身上。

    其实说他是“男人”已似勉强。他却又绝对不是女人,介于男女之间,一个“净”了身子的太监而已。所不同的是,这个“太监”身分特殊,掌有令人侧目、不可思议的神秘“特权”盛势之下,即使最称跋扈、专权的皇二子高煦,亦不便开罪,时与优容,当然,这份优容并非平白无故,纪纲深明此理,便只有努力报效之一途。

    “这一仗我们赢定了,殿下大可放心,最近的塘报显示,正面敌人不足三万,一听说圣上御驾亲征,大力惊慌,‘巴图拉’吓坏了,连日在饮马河布兵遣将,‘阿鲁台’还在扯他的后腿,很多巴图拉的人,都开了小差,逃归阿鲁台那边去了!”

    原来现封为“和宁王”的阿鲁台,其实与受封为“顺宁王”的巴图拉结有宿仇,巴图拉早年曾杀害前者的故主“额勒伯克”(事见明史),是以听任皇上对后者用兵,乐得坐观其败而落井下石。

    其实高煦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些,皇帝的御驾亲征,说明了这一仗非胜不可,剩下来的,只是大胜小胜的分别而已,然而他依然作出很欣慰的神采,缓缓含笑地点着头。

    “所以,”纪纲嘻嘻笑了两声:“圣上这两天心情很愉快,只怕在兰州还有几天耽搁。”

    高煦一笑道:“父皇神武,人天共鉴,小小的鞑靼何堪一击,大军压境,怕是早已吓破了巴图拉那贼的狗胆,耗上几天,敌胆益寒,正可乘机杀他一个落花流水,他老人家一路辛苦,在兰州休息几天也好!”微微顿了一下,他才道:“瞻基那个孩子情形怎么样?”

    朱瞻基是当今太子高炽的儿子,已被皇帝立为太孙。高煦故意不称他“太孙”的封号,而以“那个孩子”呼之,明面上像是做“叔叔”的亲切,骨子里实轻视之。

    纪纲当然明白,今日此来,正在说明此事,机会难得,他更确定王爷的意图。“殿下,太孙与圣上这几天形影不离,他们相处融洽,像是无懈可击!”

    高煦冷冷地应了一声:“是么?”

    “再说,杨荣就跟在左右他刚刚领了‘尚宝监’的职务,如今权力很大,卑职的‘锦衣卫’有时候也要跟他取得协调。”

    “哦?”高煦怔了一怔,却又微微一笑:“他是斗不过你的。”

    “卑职愿随时为殿下效力!”

    “那就好!”高煦忽然把身子向前微倾:“这一次机会难得,北征的路上,你大可施展手脚要知道时机稍纵即逝,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以后可就难了!”

    “殿下的意思”

    “两军交战中,流矢如雨,太孙年幼,策马飞驰中,难道没有中箭坠马的可能?”

    “机会不大!”纪纲说:“他身边有勇士三百,倘有不测,三百勇士虽将全死,卑职这颗颈上人头,也只怕保不住可就没有机会再侍候殿下了!”

    “这”高煦冷冷地道:“三百勇士,死不足惜,你的命,我可以为你保住。”

    “殿下,这不是万全之策,”纪纲讷讷地道:“还是另外再想办法吧!”

    “你莫非有更好的主意?”

    纪纲说:“纪纲蒙殿下恩宠有加,敢不效命?这一次机会难能,却不便急于一时,纪纲的意思,不如压在北征之后,再行下手,那么一来,正可借胜利稍缓圣上悲痛之心,也许牵连较小,要好得多!”

    “说得有理!”高煦挑了一下浓黑的眉毛,点头道:“就这么办!”

    “这件事殿下就交给纪纲办吧,错不了的!”

    “太好了!”高煦终不禁露出了笑容:“你我自知,就是违郑亨,也不能让他知道。”

    “殿下放心,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笑容堆在他团团的圆脸上,这句话说得那么轻松,谁又会想到,包容在话里的霍霍刀声,凌厉杀机!

    一件恐怖阴森的刺杀阴谋就这么决定了。

    高煦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上一次我跟你谈起的那个人,你可注意到了?”

    “殿下说的是那个教书的君探花?”

    “教书?”

    一提起这个人来,高煦显然神色为之一呆。多少日子以来,他都曾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个人,每一次都给他带来一阵子恐慌,说不上是什么感触,仿佛直觉认为这个君探花的存在,对于自己将是大为不利,对方的种种奇特言行,实在使他心生迷惑,于是他才想起来,要纪纲去把他摸个清楚。

    “他是个教书先生?”高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去干什么,卑职正在派人调查,现在他却在一个小庙里教书!”微微一顿,纪纲才说:“这件事卑职亲自去调查过了,正要向殿下回禀。”

    “怎么样?”高煦坐直了身子:“你跟他见过面了?”

    “殿下放心!”纪纲冷森森地笑着,眼睛眯成了两条线:“纪纲是改变了身分,化了另外一个名字去的!”

    接下来,他随即把自己化名“吴波”带同一名锦衣卫干练,双双乔装拜山、赠书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高煦聆听之下,却是一言不发。

    由“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内廷亲军组织首领,摇身一变而为行止有方,言出斯文的地方善士。纪纲这个老狐狸,不愧老谋深算,胸罗万险,只是教书的君探花,却也不含糊,至今仍让他不摸底细。

    “正如殿下所说,这个人一身功夫好极了,确是高不可测”

    “你们动过手了?”

    纪纲点了一下头:“只是伸量了他一下而已。”

    高煦又是一惊,待将询问细节,纪纲却由身上取出了一个纸包,慢慢地打开来。

    “有件东西,请殿下过目!”

    高煦微微愣了一下,接过来看看,竟是一枚黄玉“笔洗”诧异道:“哪里来的?”

    纪纲道:“殿下看这笔洗可有些眼熟么?”

    高煦仔细看了看“哦”了一声道“我这里好像也有一枚像是父皇所赐”

    “这就不错了!”纪纲道:“圣上即位之初,特着宫匠,以库存古玉,雕铸了七十二副玉如意,以及同数‘笔洗’,分赐靖难有功大臣,寓意‘罢武兴文’、‘四海升平’,这枚玉笔洗,便是那个时候颁赐下去的!”

    “不错,”高煦连连点头道:“我记起来了,是有这回事,这枚笔洗,你是哪里得来?”

    一面说,他随手翻看着手里笔洗,前说的“罢武兴文”、“四海升平”八个长形篆体字迹,清清楚楚刻铸上面,只是受颁赐者的姓名,却被巧妙的除掉了。

    “这笔洗是卑职手下,由那个君探花住处取得。”纪纲冷冷地道:“自殿下交代之初,卑职便对这个人留了仔细,只是他为人谨慎,一身武功高不可测,简直无懈可击,好不容易才摸清了他的住处,费尽了心机,才盗得此物,却为此受创甚重,若非卑职亲自出手,声东击西,休想全数而退,现在想起来还是惊心不已。”

    原来当日深夜刺探君无忌竹舍,为君无忌转回撞见,动手开打,不敌而退的那一伙子人,敢情竟是纪纲的指使所为,那个蒙面人,不用说当是纪纲本人了。

    高煦聆听之下,微微点头道:“你们的行动要特别小心,千万不能让他疑心到是我的策使。”

    “殿下放心,卑职也正是这个想法。”纪纲讷讷地道:“是以属下各人皆着江湖衣裳,谅他难以看出。”

    高煦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玩着手上的那枚“玉笔洗”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抬起头来,却把一双灼灼神采眸子,注视过去“这个君探花,我只是看着他眼熟,总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却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忽然他神色一震,待要出言询问,却似自觉无稽地又摇了摇头,毕竟那是太不着边际,太荒唐了。

    “就先由这个玉笔洗上下手!”高煦脸上罩着一层阴森:“查查这玉笔洗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纪纲点点头,应声道:“卑职正是这个打算,殿下放心,这件事很快就会有回音的!”

    “你要日夜监视着他!”他忽然冷冷一笑道:“依着我的意思,一了百了,省得再多费事。”

    纪纲微微怔了一怔,接着会心地笑了。这类杀人勾当,他干得多了,即使听令高煦行事,也不乏先例,双方合作无间,心领神会,很多事简直无需高煦说明,略有暗示,纪纲这一边就明白了,况乎,这一次高煦说得已是十分露骨,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殿下放心,这件事就交给卑职来办吧,错不了的!”

    由位子上站起来,纪纲拱手施礼待退的当儿,高煦却又唤住了他:“你要特别的小心,这个人的一身本事,可是非比寻常,打蛇不死,可就麻烦了。”

    “殿下放心,卑职亲自策划出手,这一次万无一失。”

    “要不要多带些人?”

    “用不着,太多了反而坏事。殿下万安,卑职告退!”

    “一切你忖量着办吧,要有十分的把握才动他,倒不必急在一时。”

    “卑职记住了!”

    请安,告退,转身待将向门外步出的当儿,却为一阵喧叫声所震惊,有人大声叱道:

    “小心护驾!”

    高煦心中一惊,才领会到竟是有了刺客。

    纪纲是时已闪身门外,高煦方自跟出,猛可里,似觉出对面瓦脊间人影晃动,还不知怎么回事,身边的纪纲已大声叱道:“小心!”一只左手已推在高煦肩上。后者几乎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脚下一个踉跄,已跌出七八尺开外,却为飞身而前的索云双手搀住。

    多亏了纪纲这临场的一推。高煦身子方自跌出的一霎,一线白光自其身边划过“笃”

    的一声,抖颤颤地钉在门板,现出了银光,璀璨的一口薄刃飞刀。

    眼前情势,惊险万分,高煦当时若是闪身略迟,定将为其所中,观其凌厉劲道,保不住被刺个前后透穿,高煦不禁吓了个目瞪口呆。

    来人青绢扎头,身材修长婀娜,显然女儿之身,这已令人吃惊。然而更惊人的却是她那一身罕世身手,随着她利落的出手,两名王府侍卫,几乎在方一接触之初,已自受创败北,双双自屋脊上滚落下来。

    眼看着这个长身女子,起势如飞,倏起倏落己穿越过一排楼阁,倏地拔身而起,长空一烟般,已自消逝在院墙之外。

    整个过程,清晰在目。高煦乍惊之余,容或还看得不够仔细,只是纪纲却自始至终,目不转睛地瞧得十分清楚。

    眼看着一干王府侍卫,窜高纵矮,四面飞驰着拿人,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使,却是稳若泰山地站立当场,动也不动一下。显然他已了解到来人虽是女儿之身,只是那一身罕世武功,却非现场一干王府卫士中任何一人,所能望其项背。生怕有所失闪,祸及高煦,是以眼睁睁地让对方逍遥而去。

    “王爷受惊!方才失手险些误伤了殿下,还请勿罪!”一面说,向着高煦深深施了一礼,后者仿佛还沉浸在方才惊悸里。

    聆听之下,他苦笑着冷冷说道:“不必多礼,多亏你救了我,要不然”微微顿了一顿,才自把一双冷峻的目光看向身边的索云,后者由不住后退了一步,垂下头来“这是怎么回事,索头儿!”

    “卑职知罪!王爷万安”

    耸着一双嶙峋刀骨,这位王府侍卫首领不胜惊慌地后退了一步,竟自屈起一膝,跪了下来。

    “依卑职看,事发仓卒,那也怪不得索云。”纪纲代为缓颊道:“他是护驾心切,才至没有及时追赶下去,殿下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高煦哼了一声道:“你站起来吧!”

    索云告了谢,特地向纪纲施了一礼,唤了一声“谢纪大人”这才垂侍一旁。

    几名侍卫呼啸来去,空劳往返,眼看着头儿索云跪地请罪,一个个灰头土脸,自觉着脸上无光,只是远远地小心戒备,惟恐那个女刺客再度光临。

    怪的是先时自房顶上摔落下来的两名守卫,却是始终不见起来,此刻仍然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睁着一双眼睛咕噜噜尽自打转。

    索云先时无暇顾及,这时才自发觉,自是脸上无光,不觉怒声叱道:“还不起来,躺在那里装死不成?”

    无如两个人聆听之下,仍是一动不动,索云心知必有蹊跷,只是当着王爷与纪指挥使面前,这个脸总觉得挂不住,一时不及深究,快步过去。举足待向其中一人踢去。

    “使不得。”说话的竟是那位“锦衣卫”的指挥使纪大人。

    一边说,这位纪大人已迈着方步缓缓来到了近前,高煦也跟着走了过来。

    纪纲这么一唤,索云跟着可也明白过来了,再向地上二人一看,却只见二人各自瞪着一双红眼,一张脸就像抹了一层朱砂般地那样子红。

    看到这里,索云顿时为之大悟,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敢情自己这两个手下,是被人家给点了穴了。

    武林中对于“点穴”一门秘术,最是高深莫测,却又殊途各异,细分起来,计有“点穴”、“打穴”、“拿穴”之别,端视各自家学路数而异,大抵而言,无论“点”、“打”、“拿”甚或更为深奥的“隔空点穴”、“暗器打穴”无论何等奇异,总是以对方部分血脉暂时凝结不流、全身麻痹、不能移动为要。

    然而,观诸眼前这两个人,却是稍有不同,奇在二人被点穴之一霎,并没有即时定身于瓦面之上,却像是坠地之后,才行发作,抑或是于落身半空之一霎,为对方女子隔空点了穴道?可就一时想不明白。

    索云心里正自嘀咕,走在前面的锦衣卫头子纪纲,却为他解开了心里的这个疙瘩。

    “被人家点了穴了!”一面说,纪纲缓缓弯下了身子,仔细的在两名侍卫脸上观察着,渐渐地,他脸上已失去了原有的从容,团团的圆脸上凝敛起一片阴森!

    “怎么回事,点了穴?”高煦也为之疑惑了,他虽然自幼好武,练有一身不错的功夫,可是若与眼前一干能人相较,显然还差着一大截子。尤其是那一夜野宿在外,目睹过“君探花”的罕世武功,以及奇妙的“隔空点穴”身手之后,内心更不禁为之大为折服。方才由于距离甚远,对方女子更似有所回避,一时没有看清,不过总观她的来去行动,及其出手,似乎较诸那个君探花却也不差,这就令他大为震惊了。一时间,他面色沉着,不再吭声。

    索云跪下一条腿,细细地在两个人脸上观察着,骈二指在后者二人“人中”部位试按了按,抬起脸看向纪纲,不禁苦笑了笑。

    “纪大人,您看是隔空点穴吗?不大像”

    “我看着也不像。”

    一面说时,纪纲两根手指,已自探向二者之一的面门,却就两眉之间“祖窍”部位,把那一道深深嵌入的纹路分开来。一点小小银星,清晰现诸眼前。

    “哦,”索云惊讶道:“是这里了!”

    纪纲叹息一声道:“好厉害的丫头!”随即转看向身后的高煦,为之说明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弹指飞针’,好本事!”

    片刻之间,王府里已是如临大敌,刀出鞘,箭上弦,偌大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却不见那个女刺客再行转回。

    “弹指飞针”

    高煦显然还是第一次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错,殿下,这是一种藏在指甲里的细小钢针!”纪纲细心地解说道:“施用的时候,弹指即出,取人性命于百步内外,只是弹指之间,实在防不胜防,厉害之极!”

    “这么说,他们两个性命不保了?”“不!他们还死不了!”纪纲老练地笑着:“有卑职在,他们就死不了。”

    一面说,他随即缓缓张开那只姣好一如妇人的白细右手,却把掌心朝下隔空覆置于伤者之一的眉心之上,一时间真力内敛,用之于“提吸”妙谛。眼看着他那一只白皙的细手,俄顷间变得十分胀大,随着他内力提吸之下,簌簌地起了一阵子颤抖,如此上下一连数回,耳听得“嗖”的一声细响,那枚深中对方眉心的细小钢针,竟自被吸得脱体飞出,紧紧附于纪纲掌心之上。

    他随即如法炮制,起出了另一人的眉心钢针。

    奇在那两个负伤的侍卫,先时还圆瞪着两只眼,咕噜噜乱转,这时在眉心钢针忽然脱体而出的一霎,竟像是十分困倦,双双闭眼睡着了。

    纪纲站起来,向身边的索云道:“他二人暂时还不宜移动,须待一个时辰,气血两通之后,才可站起,否则必死无疑。”说时,一面细细向手心里的两枚钢针观察不已,由于那暗器过于细小,简直看不出任何端倪,他随即取出一方丝巾,小心包好,藏于袋内。

    猝然遭此变故,各人俱都闷闷不乐,尤其是高煦本人,大为沮丧,无如他为人极具心机,喜怒不着于色,尤其是当着手下各人,更不会现出胆怯来。哈哈一笑,转身自去。

    纪纲与索云自后面跟上来。

    高煦心里记挂着先时钉在门框上的那一口薄刃飞刀,是以匆匆赶回察看。纪纲、索云也是同样的心思。

    三个人匆匆来到书房门前,待要取下那口小小飞刀时,才自惊觉到“飞刀”不见了。

    “啊!”这一次连高煦也忍不住为之脸上变色。门框上清清楚楚的留有一个刀尖插入的印痕,只是飞刀却不翼而飞。

    来去在不过百十步的距离,现场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更不要说里里外外的层层防范,来人去而复还,众目睽睽之下,收回飞刀,一如探囊取物,可真神乎其技,令人惊叹了当着主子面前,索云那张脸就像是挨了个大耳刮子一样的难看。

    “这是怎么回事?可真欺人太甚!”说了这句话,不待招呼,紧跟着向后面退了一步,一拧身于“嗖”上了房顶,随即施展身法,倏起倏落在王府两院展开了严格逡巡。

    高煦注目向眼前的纪纲道:“你看这件事”

    “实在是没有想到。”

    “我可并没有结怨于江湖武林中人,这是从何说起?”高煦略似气恼地道:“为什么要害我性命?”

    “殿下言重了!依卑职看,还不至于”

    说的也是,果真对方有意要暗算高煦,以她这番身手,高煦便有三条命,也是死定了。

    既然如此,方才那口“夺命飞刀”又待何解?抑或是借此对高煦有所示警?却是不得而知了。

    一个“君探花”已令他大感头疼,忽然间又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二者同样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你都看见了!”高煦冷冷地看着身边的纪纲:“这些江湖人有多么霸道强横?居然欺压到我的头上来了,你看看该怎么办吧!”

    纪纲躬身道:“卑职知道,今天返回之后,就着人在王府严加部署防范,绝不使殿下再为此受惊。”

    “好吧,你这么我也就放心了!事不宜迟。你就快点着手去办吧。”

    “卑职遵命!”

    他这里告辞转身的当儿,索云却也窜房越脊地回来了,看样子并无所获,满脸懊恼沮丧,高煦心里有数,也就不再问他什么。

    向知府的八抬大轿还没有进门,春振远先己得到了消息,来不及换衣服,慌不迭迎接在外。

    任何情况下来说,这都是一件大事。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劳动这位堂堂四品之尊的府台正堂,亲自过门造访?可真令人纳闷儿。

    双方原是认识的,可是没有很深的交情。

    见面一番寒暄之后,春家敞开了正厅大门,特予隆重接待。

    “今天是什么风,劳动老公祖亲自移教,(作者按,明制知府以上地方官,皆可以“老公祖”称之)事先也没有知会一声,岂非太过怠慢了?”一面说,春振远双手握拳,平施一礼。

    他曾是朝廷武官出身,有四品的军功。虽说解甲有年,却也有一定尊严,自卑不得。

    “老哥太客气了,凭着你我的交情,就不能专程上门来瞧瞧你么?”左手轻起,咳嗽一声,说了声:“来。”

    早有身边人躬身上前,手托“礼盘”捧一份精装华丽的四色礼物转向春家主人,双手献上。

    “这是”转向车边的向元看了一眼:“这就不敢当了!”

    “老哥太见外了,开春以来,咱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一份薄礼都出不得么?收下,收下!”

    春振远呵呵一笑,道:“收得么?老公祖既说收得,我也就不客气了。”

    老仆春方聆听之下,不待招呼,躬身上前,双手接过,向着对方皂隶道了声辛苦,即行退后。

    春家听差,奉上了四时干鲜的六个果盘,由来客身边人探知向元所嗜,才自献上了香茗。

    再看长厅之上,八名健仆,分左右侍立,青一色的灰布长衣,腰系“板带”一个个腰背挺直,神采奕奕。

    敢情春老爷子治家甚严,凡事讲究规矩,虽说如今是在野之身,居家的一份应有排场,却未能排除。

    “请用茶!”春振远疑惑的眼神,直看向当前的贵宾:“老公祖移驾来访,想必是

    为了朝廷的公事”话说出口,可就又觉出来错了,自己如今是置闲之身,还能谈得上什么公事么?

    向元微微一笑:“那倒不是”轻咳一声,一向温和正直的脸上,却也现出了几分不自在,却自用细细牙签扎了个“杏脯”尽自放入嘴里嚼着。

    春振远久置官场,看到这里,便自省得,随转向老仆春方道:“向大人身边贵仆,由你好好接待,你们都下去吧!”

    各人请安告退。

    “老公祖可以赐告究竟了!”

    “老哥是干脆人,讲究快人快语,我也就直言直说,不再拐弯抹角了!”哈哈一笑,向元拱手虚揖了一下:“老哥你大禧了!”

    春振远怔了一怔,一头雾水地道:“怎么怎么回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向元赫赫笑道:“兄弟此来,是专程为老哥你的令爱做媒来了!”

    “啊!”春振远眉开眼笑了,原来是这么档子事:“这就不敢当了,小女何幸,岂敢劳动老公祖亲自上门提亲?对方是”

    “先不要问对方是何等人家,只问令媛可曾许配了人家没有?”

    “这个”春振远摇摇头“倒还没有,老公祖要说的人家是”

    “当朝显贵,贵不可言。”

    “啊!”春振远一惊。

    事到如此,向元也自老下了脸皮:“若是寻常人家,我也就不来了,也不能委屈了府上千金。”说时,他探手入怀,小心的摸出了一个小小丝囊,双手平举奉上道:“这是那位贵人的一件聘物,当是一件信物吧,老哥你一看便明白了。”

    春振远见他明明知道对方是谁,却故意不与说明,语锋迟疑,像是大有顾忌,一时内心越加好奇,微微犹豫了一下,遂即将丝囊接过来。

    打开来,里面是一块宝光四射的蟠龙玉佩。“啊!”春振远由不住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对方道:“这是圣上御用之物,却是哪里来的?”

    向元呵呵笑道:“老哥到底眼光不差,这蟠龙玉佩岂是一般人所能佩带得的,老哥再请看上面的字,也就知道了。”

    说时春振远已翻过玉佩,却见反面花纹,乃是仿古的一双人首蛇身图案,却在蟠踞的蛇躯之间,铸着一个凸出的“煦”字。

    春振远神色微微呆了一呆:“莫非是汉王爷高煦千岁?”

    “老哥说对了!”向元徐徐点着头道:“正是王爷随身佩带之物!”

    “那么,这意思莫非是王爷有意要与小女作伐?”

    “嗯,嗯。”向知府微微笑着,却仍然不急着打开这个闷葫芦。

    “老公祖,兹事体大,还请当面说明才好。”

    “自然是要与老哥你说明白的”看着对方圆睁着双眼的那副样子,向元忽然似有所警,惊觉到这个“冰人”怕是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当,却已无有辗转退身之地,只得实话实说了。“王爷慧眼识美人,瞧上了府上千金,不揣冒昧,指明了,要兄弟专程造访,作成这件好事,这玉佩便权作是件定物,王爷见爱,不知老哥意下如何?”

    春振远一时没有说话。

    向元眼巴巴地瞧着他,轻咳一声,道:“说起来,这件事是草率了一点,可也没有法子,碍着人家那个身分嘛。不过王爷私下谈话的口气,倒是对令爱赞赏备至,就是老哥你早年对朝廷的贡献,也未能忘怀。我想,只要老哥你这里一点头,王爷那一边自当有一定的礼数,府上千金,比不得一般小门小户,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多谢老公祖你的一番美意了!”春振远沉着一张脸冷冰冰地说:“这件事只怕我不能答应。”

    向元登时愣了一愣。

    春振远那张脸越见阴沉:“这件婚事,我们实在不敢高攀。”

    “老哥,”向元微微发窘地笑着:“王爷那一边可是诚心盼望着呢!”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小女一向是粗野惯了,有关小女的一切,老公祖大概多少有个耳闻,一天到晚骑马抡剑,简直不像一个女孩儿家,真要过去了,一个弄不好,开罪了王爷,那还了得?”一面说,却将手上晶光四射的蟠龙玉佩,双手举了一举,恭敬奉还,置于向元面前方几之上。

    “老哥哥,”向元讷讷道:“你还要多考虑考虑的好,这东西他拿出来,可是退还不得的。”

    “这是什么意思?”

    “老哥,你是老前辈了,还能不明白么!这不是成心给兄弟为难么?”向元缓缓靠向椅背,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又放下来:“呵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岂非王臣!连江山都是人家的,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兄,你这个脾气,真是要改一改了!”

    “没有什么好改的了!”春振远脸色里透着铁青:“我已是这么一大把子年岁的人了,如今又是赋闲的身子,还有什么好盼望巴结的?”冷笑了一声,他接道:“正同老公祖你刚才所说,这个天底下,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拿人家正经八摆黄花大闺女糟蹋着玩儿?”

    向元顿时心里有数,八成儿高煦此前纳宠季家闺女那档子事,对方已有耳闻,总不过二十来天以前的事,如今又要纳宠,也难怪他心里不乐意,总得拿话开释开释他才好。

    “老哥大概是听说了,有关王爷宠幸季家姑娘那件事情了,是吧?”

    “哼!”春振远冷冷笑着:“岂止是季家女儿?他的风流事情多了!”

    “刚才兄弟不是说过了吗!”向元讷讷地道:“这和兄弟今天上门所要谈的,却是完全不一样,只要老哥你点头答应,什么都好谈,凭着你老哥过去的功名,就为女儿要一份封诰也是应该的,这一点王爷心里应该有数。”他声音放低了:“这和纳宠季家姑娘,是完全不一样的。”

    “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样的女人。”春振远摇摇头说:“还是那句话,我老了,既不求功名富贵,便要为儿女积德,就这么一个女儿,总不能把她往火坑里面推!”

    “老哥你这句话可是言重了!”

    “没有什么言重言轻的,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向元呆了一呆,却又笑道:“兄弟先告退,这件事不忙,还望你三思而行。”

    “不必了!”春振远直着一双眼睛:“春振远是直性人,说话干事,讲究的是干脆利落,这件事不能拖着,要不然我连觉都睡不着。老公祖今天来看我,十分感激,只是这件事,恕我不能答应。”

    “哼,那么,你叫我怎么回复王爷?”

    “这就看老公祖的口角春风了!”接着他深深一揖:“一切多赖成全,就说小女已经许配人家,这样是不是比较好一点?”

    “这不是理由!”向元冷冷地道:“我劝你还是答应下来的好。唉!何苦呢!女儿大了,总是要许配人家的,能有今天这个场面,一般人是求不到的,老哥你是明白人,还是再多想想吧,过两天我再来看你!”拱拱手,他可就要告辞。

    “唉老公祖这可是强人所难了!”指了指几上的玉佩:“这东西,我消受不起,请你原件带回。”

    向元由不住又是一呆,他为官多年,可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耿直倔强的人,一般人在面对权势倾压时,多半是不吭声“敢怒”的人,已很少见,委曲求全,逆来顺受,作出一副可怜相的人应该居多,像眼前这个春振远既“敢怒”又“敢言”断然拒绝,毫不妥协,对于一个曾在“官场”里行事多年,打过滚的人来说,这种性格是不可思议的。也许用之于“武将”出身的他,应是例外。“武将”的个性,能见容于当朝,只有一个例外,便是在战场克敌卖命之时,一旦战争消失,你便再也没有坚持正直个性的机会,准乎此,春振远此人的下台鞠躬,自甘寂寞,也就可以理解的了。

    向元其实对这种人衷心极其钦佩,他本人为官多年来也颇称廉明正直,只为一念功名升迁,卷入权势之间,这个“自我”便万难把持。对于春振远他本能的还是寄以相当同情。

    “春老哥,你可真叫我为难了,这东西是退回不得的。”

    “这么说老公祖是不肯帮我这个忙了?”

    “真要是把东西给退了回去,才害了老哥你。”向元叹息一声:“我原是一番好意,却没有想到”

    “不必再说了,这件事我自会处理,老公祖你好走,我也就不送你了。”言罢拱手而立,大有“逐客”之意。

    向元一时为之汗颜不已,原以为这是“皆大欢喜”的一件好事,万万没有想到对方耿直倔强如此,竟然连权倾当今汉王的账也不买,大有“宁折不屈”的意思,自己的一番用心,看来是白费了。只为听从了文案师爷的一番献计,满以为是一条升官厚禄的终南捷径,却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变到如此意想不到的一个结果,失望、气馁自是难免的了。

    以汉王高煦之专横跋扈个性,岂能忍受这番屈辱?接下来的发展,实在不难想象,春振远果真坚持,这条老命是否还能保全?可就令人担心!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连带着春家上下满门,只怕均将难以幸免。

    向元这个“孽”可真造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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