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在“呼王府”住着,就这么在“呼王府”做客。
他要找他要找的人,见他想见的人,多少年了。
呼王知道之后,两人之间是敌是友,顾不了那么多了。
尽管他极不愿跟呼王这么一位人物为敌。
可是,这一刻迟早总会来到的。
一旦这一刻来到,呼王为什么一直不问他的来意,是不是知道他的来意,要是知道,为什么还能这样对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要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问?
这个谜,也就揭晓了!
吃着,呼王道:“等吃过之后,咱们打猎去。”
打猎?怎么又要去打猎?
关山月道:“王爷不是刚去过么?”
还真是。
呼王道:“我是刚去过,我经常去,可是阁下没去过,没在‘蒙古’打过猎。”
这是陪关山月。
关山月道:“草民在内地也没有打过猎,草民从没有打过猎。”
这是实话。
一般人谁打猎?
关山月小时候在“千山”上打过鸟兽,可是那不能算是打猎。
呼王道:“那就更应该去了。”
关山月道:“王爷还是歇息歇息吧!草民怎么敢劳动王爷大驾陪草民”
呼王截口笑道:“歇息?打这么一趟猎就累,那还行?我是个歇息不住的人,要是歇息了,我浑身难受,跟生了大病似的。其实也不全是陪阁下,我爱打猎,一天不打猎,我两手就痒痒,连我养的那只鹰都不干,直扑腾叫唤;打猎挺好的,既可以活动筋骨,又有野味下酒,不是么?”
他这么一说,倒让人不好不去了。
关山月没再说什么,决定吃过这顿早饭再说。
很快的,早饭吃完了。
呼王放下筷子就道:“阁下,咱们走!”
关山月道:“草民有事要禀知王爷。”
呼王道:“阁下,打猎要紧,这时候去已经嫌晚了,再晚就什么也打不着了,不管什么事,等打猎回来再说。”
他站了起来。
关山月跟着站起,还待再说。
那——胖总管匆匆进来了,一躬身,用“蒙古语”说了两句。
看神色,像是有事。
八九不离十,呼王脸色一变瞪了眼,威态乍一现,他也用“蒙古语”说了两句。
白胖总管又用“蒙古语”说了两句。
呼王两眼闪现威棱,再用‘蒙古语”说话。
白胖总管以“蒙古语”应了一声,一躬身,退了下去关山月虽然听不懂,可是他看得出来,不但有事。恐怕事还不小。
不知道打猎去得成、去不成了。
关山月正想着。
呼王说了话,是用汉语跟他说话:“阁卜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他要往外走。
没告诉关山月什么事,不让关山月知道。
一般来说,除非很知近的客人,行什么事主人都不会让客人知道,免得惊扰了客人,或者让客人不安。
关山月叫道:“王爷!”
呼王停住了。
关山月道:“能不能让草民知道,有什么事?”
他问了。
呼王的威态敛了些,道:“没什么事。”
关山月道:“草民斗瞻,王爷这就不是想交草民这个朋友。”
这句话奏了效。
呼王道:“好吧!告诉阁下,喇嘛又来了人了。”
关山月道:“活佛派人来了?”
他没猜错,一般喇嘛见不着呼王,根本也不敢来。
呼王应了一声:“是。”
关山月道:“事因草民而起,王爷能不让草民跟去?”
呼王迟疑了一下:“好吧!阁下,跟我走,咱们会会他们去。”
转身外行。
关山月跟了出去。
看来打猎是去不成了。
至少今天去不成了。
那就行了,关山月有机会说他的来意了。
陪关山月打猎,这是呼王的好意,关山月也不愿扫呼王的兴,只有等打猎回来以后,或者等明天再告诉呼王他的来意。
呼王带关山月进了昨天接待关山月那一大间。
那是呼王府的大厅。
两个老喇嘛已经在厅里了。
那是两个大喇嘛,不是昨天那两个了,换了两个。
这两个都身材瘦小,而且枯瘦,肤色黝黑,毫不起眼。
不过关山月看得出,这是两名“密宗”高手,修为比昨天那两个还要高。
在这个地方接见两个大喇嘛,足证呼王还是相当敬重两个大喇嘛,敬重活佛。
呼王带关山月进来,两名老喇嘛立即合什躬身。
呼王带关山月来到近前,也合什欠身答礼。
两名老喇嘛站着。
呼王跟关山月也没有坐。
呼王的确敬重大喇嘛,敬重活佛。
左边老喇嘛说了话,是用“蒙古语”
呼王却用汉话答话:“谢谢活佛,本爵也问候活佛。”
这是让关山月听得懂。
呼王是个有心人。
左边老喇嘛又用“蒙古语”说话。
呼王仍用汉语说话:“活佛两位大喇嘛来见本爵,是为本爵这位汉人江湖朋友吧?”
左边老喇嘛应了一声。
呼王道:“那么,请两位用‘汉语’说话,不然本爵这位朋友听不懂。”
呼王干脆直说了。
左边老喇嘛又应了一声,用“汉语”了:“是!”呼王道:“两位不是刚从活佛座前来吧?不会那么快。”
还真是,不到一个对时,哪能有去有来?
左边老喇嘛道:“活佛派出前两位之后,不放心,又派我二人跟来,我二人在半路碰见了前两位。”
呼王道:“那么两位也见着本爵的信物了?”
左边老喇嘛道:“是的,我二人见着王爷命前两位呈交活佛的信物了。”
呼王道:“那两位也一定告诉两位,事情的始末了?”
左边老喇嘛道:“是的,前两位也告诉我二人,事情的始末了。”
呼王道:“那两位还有什么事,到‘科尔沁旗’来,非见本爵不可?”
话仍然说得客气,可是已经有一点责问意味了。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谅宥,我二人就是因为活佛不放心前两位,才又派出来的,所以不得不来惊扰王爷。”
呼王目光一凝,炯炯目光逼视:“大喇嘛是说?”
左边老喇嘛微低头:“活佛法谕,命我等必得将此人带到座前。”
呼王两眼微睁:“大喇嘛怎么说?”
呼王不会是没听清楚。
左边老喇嘛头又低了些:“王爷明鉴,我等不得已。”
活佛既这么交代,他派出的这些大喇嘛,还真是不能,也不敢不听。
呼王道:“这么说,本爵的信物没有用?”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明鉴,活佛没有见着王爷的信物。”
一个对时不够去来,这应该是实情。
呼王道:“几位大喇嘛都见着了。”
左边老喇嘛道:“我等都见着王爷的信物了,可是活佛没有见着,不曾收回成命,我等不能,也不敢不遵。”
说得也是理。
呼王不是不讲理的人:“那两位应该多等等。”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是说?”
呼王道:“等先前那两位,带着本爵的信物,回去覆命之后,活佛会再派人来收回成命,召回两位。”
左边老喇嘛道:“禀王爷,我二人不能等,也不必等。”
呼工道:“大喇嘛是说?”
左边老喇嘛道:“先前那两位,见活佛又派我二人来到,根本就没有回去。”
呼王目光一凝:“怎么说?先前那两位,根本就没有回去?”
左边老喇嘛道:“所以我才明禀王爷,活佛没有见着王爷的信物。”
原来如此!
呼王两眼闪现威棱:“这么说,前两位拿本爵的信物不当回事?”
不要说全“蒙古”没人敢,没人会,就是放眼当今,也没几个人敢,没几个人会。
左边老喇嘛又微低下头,道:“王爷谅宥,我等实在是不能,也不敢违活佛法谕。”
呼王道:“本爵也知道,四位是奉命行事,不得已,但是,不让活佛见本爵信物,怎么知道活佛不会收回成命?”
呼王的确不是不讲理的人。
左边老喇嘛猛抬头:“禀王爷,此人是有大罪的人,王爷不该赐与庇护。”
话跟态度都不对了。
呼王两眼猛睁,威棱外射:“大喇嘛怎么说?”
左边老喇嘛没再低头:“我说的是实情,冒犯王爷之处,还请王爷谅宥。”
还算客气,但已不够恭敬。
呼王两眼威棱忽然饮去,道:“看在你是位大喇嘛,又是活佛所派份上,本爵跟你讲理。”
左边老喇嘛道:“谢谢王爷。”
呼王道:“先前那两位,既已告诉两位事情的始末,两位就应该知道,本爵只是要下此人,并没有说要庇护此人。”
左边老喇嘛道:“可是看此人如今”
呼王道:“大喇嘛认为,他应该是阶下囚?”
左边老喇嘛道:“正是!”呼王道:“大喇嘛可听说过,汉语中有句话,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
左边老喇嘛目光一凝:“王爷是说此人无罪?”
呼王道:“本爵就是这个意思。”
左边老喇嘛一双老眼睁大:“王爷怎么能?”
呼王道:“大喇嘛是说,本爵怎么能说他无罪?”
左边老喇嘛道:“正是。”
呼王凝目,炯炯目光逼视:“大喇嘛不认为我有权说这话?”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是‘蒙古’亲王,当然可以说这话。”
呼王道:“那大喇嘛还有什么高见?”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死的是一位大喇嘛。”
呼王道:“大喇嘛是说,这事该由教里管,案该由教里审?”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谅宥,我正是这个意思,我这意思合情、合理、合法。”
呼王道:“大喇嘛认为,大喇嘛的意思,合情、合理、合法?”
左边老喇嘛道:“正是!”呼王道:“不是吧,大喇嘛?”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应该知道,在‘蒙古’,一向如此!”
似乎理直气壮。
呼王道:“大喇嘛是说,在这件事里,死了一位大喇嘛,所以事该由教里管,案该由教里审?”
左边老喇嘛道:“正是。”
呼王道:“本爵要问问大喇嘛,那位大喇嘛是怎么死的?”
左边老喇嘛一双锐利目光直逼关山月:“那位大喇嘛是因此人而死。”
呼王道:“大喇嘛该说清楚些。”
左边老喇嘛目光仍逼视关山月:“那位大喇嘛是因此人自绝。”
呼王道:“大喇嘛说的,那位大喇嘛是自绝,不是死在任何人之手。”
左边老喇嘛道:“不是此人,那位大喇嘛不会自绝。”
他就是不肯明说,那名大喇嘛为什么会自绝。
呼王却非让他说不可:“大喇嘛,此人怎么了?”
左边老喇嘛逼视关山月的目光里,闪现寒芒,神色吓人:“此人去找那位大喇嘛。”
呼王道:“找那位大喇嘛,就能让那位大喇嘛自绝?”
左边老喇嘛道:“此人动手侵犯那位大喇嘛,那位大喇嘛没有能阻止此人。”
终于说了。
不得不说。
不过,他却是这么说!
呼王道:“此人是个汉人,又是来到‘蒙古’地方,怎么敢去侵犯一位大喇嘛?”
左边老喇嘛道:“此人的确找去侵犯那位大喇嘛。”
呼王道:“大喇嘛,总有个因由?”
左边老喇嘛道:“此人就在王爷身旁,王爷该问他。”
呼王道:“不必问他,本爵听说了,‘敖汉旗’的‘管旗章京’谋夺‘札萨克’的位子,勾结‘热河’江湖道,谋刺‘札萨克’,并下毒‘札萨克’的儿子,以绝承袭;那位大喇嘛给那个‘管旗章京’撑腰,连毒药都是他给的,是也不是?”
左边老喇嘛道:“那位大喇嘛已经自绝身亡。”
呼王道:“大喇嘛这是说,已经死无对证?”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事实如此。”
呼王道:“大喇嘛,那位大喇嘛虽然已经自绝身亡,那‘敖汉旗’的‘管旗章京’可还活着。”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怎么见得‘敖汉旗’的‘管旗章京’不是栽赃嫁祸,诬攀那位大喇嘛?”
呼王道:“‘敖汉旗’的‘管旗章京’,为什么要栽赃嫁祸、诬攀那位大喇嘛?小小一个‘管旗章京’,他有那个胆么?要是真如大喇嘛你所言,他带这位去找那位大喇嘛,那位大喇嘛就会把他毙在掌下了!还有,那‘密宗’的独门解药,是那位大喇嘛给这位的。”
左边老喇嘛脸色变了一变,道:“不管怎么说,这是‘蒙古’人的事,轮不到他一个汉人来管。”
呼王道:“大喇嘛,这位是江湖侠义,江湖侠义是专管不平事的,天下的不平事都管。”
左边老喇嘛显然不服,道:“王爷!”
呼王道:“大喇嘛,本爵是‘蒙古’人,能管‘蒙古’事么?”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当然能管‘蒙古’事,只是,王爷明鉴,这是教里事。”
呼王道:“大喇嘛,有大喇嘛给‘敖汉旗’的‘管旗章京’撑腰,勾结外地江湖谋刺夺位,还下毒札萨克的儿子,以绝承袭,这就不只是教里的事了。”
左边老喇嘛想要说话,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呼王又道:“大喇嘛,教里出这么一个大喇嘛,应该自罪自罚,不应该再派出高手找别人了。”
左边老喇嘛说出话来了:“照王爷这么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呼王道:“本爵认为这位无罪,本该就这么算了,反之,本爵认为这位对‘蒙古’有功,正要好好谢谢他呢!”
左边老喇嘛双眉耸动,道:“王爷,我等却奉活佛法谕,非把此人押回去不可!”
呼王浓眉一扬,两眼威棱外射:“大喇嘛,你拿本爵的信物不当回事?”
左边老喇嘛道:“不敢,我等奉命行事,活佛还没有见到王爷的信物。”
呼王道:“那么,请几位回去,把本爵的信物呈交活佛,看活佛怎么决定后再来。”
左边老喇嘛道:“我等都认为,该把此人先押回去,倘若活佛见了王爷的信物之后谕令放人,我等当把此人再送回来。”
呼王仰天大笑,声震屋宇,威态慑人:“好、好、好,大喇嘛,敢对呼格伦如此这般,放眼当今,你是头一个!人就在这儿,近在眼前,只要你敢动,尽可押走。”
在“蒙古”大喇嘛的身分,地位仅次于活佛,高德之大喇嘛,片言只字,虽王公不得反背。
但,这位王爷是呼格伦。
“蒙古”的头一个,第一人。
不只“蒙古”人视他为神,天下都推崇,天下都尊仰。
“蒙古”的喇嘛,从上到下,不会不知道。
如今,正显出了喇嘛在“蒙古”的高傲、霸道。
真说起来,这时呼王已经算客气了,换是别的王公,人不但早带走了,说不定王公都会跟去请罪。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换是别的王公,他也不敢横里伸手,把关山月截下来,要过来了。
关山月说了话:“王爷。”
呼王不让他说,抬手拦住:“阁下,你在我这儿,你是我的贵客。”
这是说,一切有他。
本来嘛,人在呼王府,还用关山月自己出头?
天大的事都不用!
关山月没再说话。
左边老喇嘛也没再说话。
一时问,厅里溢入静寂之中。
只是,这静寂不是宁静,是凝重,是紧张。
好在,这静寂只是一瞬问。
突然,呼王又说了话:“本爵一向敬重活佛,也一向尊崇大喇嘛,但我是呼格伦,不是别的王公,希望大喇嘛不要让本爵忍无可忍!”
左边老喇嘛说话了:“容我回去请示活佛!”
只是双掌合什,没有躬身,连欠个身都没有,转身要走。
他还是不敢动。
呼王沉喝,声似霹雳:“站住!”
震天慑人。
左边老喇嘛身躯一震停住,但没有回过身。
呼王道:“大喇嘛,本爵是呼格伦,这里是‘呼王府’。”
左边老喇嘛回过了身,合什微一躬身,转过身去又走了。
他还是乖乖的行了礼。
右边老喇嘛合什躬身,跟着走了。
呼王往外喝道:“送两位大喇嘛出府。”
外头有人恭应一声。
步履声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