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山月带着,高高的城墙难不倒高梅,黑黑的夜路也难不到高梅。
天亮的时候,两个人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又在一个湖边,但绝不是“东湖”这个湖比“东湖”大,而且大得多,望不见边。
本来嘛,都离开“南昌城”了,也走了快半夜工夫了,哪能还在“东湖”边“东湖”可不大。
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这一片水,关山月道:“这应该是‘鄱阳湖’了。”
高梅道:“是‘鄱阳湖’。”
关山月道:“姑娘知道‘鄱阳湖’?”
高梅道:“我何止知道‘鄱阳湖’?会水的人家,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凡是沾上水的地方,没有不知道的。”
关山月道:“西自‘九岭’、‘武功’,南至‘赣县’,东至‘白际’、‘武夷’,北至‘大别’,都以‘鄱阳湖’为中心,合‘昌’、‘信’,‘赣’、‘修’,诸水自成一系,其湖之广,仅次于‘洞庭’而湖水之雄伟,却不亚于‘洞庭’今天我算见识讨到了。”
高梅道:“关大哥哪像初入江湖?”“
关山月道:“老人家教的,书上念到的。”
高梅道:“关大哥的师父,除了教武功,也教这个?”
关山月道:“老人家文武都教,凡做为一个人该会的,该懂的,老人家都教。”
高梅道:“难怪关大哥不像一般江湖人,郭怀也不像一般江湖人,是不是?”
还是念念不忘郭怀。
关山月道:“是的,他更不像一般江湖人。”
关山月这是褒师兄,当然,说的也是实情。
说话间只见大小船只来往湖上,有操桨的,有摇橹的,也有张帆的,穿梭在晨曦之中,金芒波光万点,景色美极。
关山月转了话题:“这些船这么早就在忙了?”
高梅道:“靠水吃饭,讨生活不容易。”
关山月道:“姑娘是说”
高梅道:“这些船,操桨、摇橹是捕鱼的,有的是赶早,有的则是忙了一夜的归舟,张帆的则不是货船,就是客船,也得赶早。”
关山月道:“姑娘怎么知道?”
高梅道:“不稀奇,各地的水上人家,靠水吃饭的都一样,会水的人家哪能不知道这个?”
关山月道:“‘鄱阳湖’里必走客货商船?”
高梅道:“怎么不走?像这样的大湖,不通江,就通河,通江更能连上南北大运河,这种通四方的水路,各地方去得,客货船能不走么?”
这就不像小姑娘,像大姑娘了。
关山月道:“谢谢姑娘教我,我又多知多懂了一样。”
高梅有点不好意思,轻嗔:“关大哥这是干嘛呀!我出身会水的人家,问我水上的事,我还能不知道?要是连水上的事都不知道,我还算什么出身会水的人家,那会让人笑死。”
关山月道:“我说的是实话。”
高梅也转了话锋:“对了,关大哥,咱们走水路好不好?”
关山月道:“走水路?”
高梅道:“是呀!‘鄱阳湖’通长江,这条水路到‘江南’既近又快,一路上还可以看风景,比旱路强多了。”
关山月道:“这我倒没想到。”
高梅道:“我想到了。”
关山月道:“就依姑娘。”
关大哥愿意听她的,高梅高兴了,笑了,忙扬手向湖中连招。
关山月道:“姑娘这是叫船?”
高梅点头:“是!”只见一条挥桨小船划了过来,船尾摇桨一人,船头站立一人,船尾摇桨的手法熟练,双桨翻飞,船行很快,一看就知道是个长年在水上讨生活的老手。
关山月道:“咱们坐这种船?”
高梅笑着道:“不是的,这种船是‘鄱阳湖’里的船,哪能坐这种船走大江水路;这儿水浅,大船靠不了岸,必得坐这种船去换大船。”
关山月明白了,说话间小船已来近,站立船头那人二十多岁,穿着虽像水上讨生活的,可是白白净净,却不像个长年受风吹雨打太阳晒的,他扬声说了话:“姑娘叫船是”
高梅道:“我二人要换大船去大江水路。”
站立船头那白净汉子道:“知道了!”一顿,轻唱:“靠岸!”
船尾那摇桨汉子三十出头,既黑又壮,倒像个长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应声停桨,划一桨,小船立刻打横靠岸。
小船靠岸,船头白净汉立即眺上岸拉住船头,让关山月跟高梅上船,然后他才又上船站立船头。
坐的坐好了,站的也站好了,船尾摇桨汉这才划船离岸,往湖中划去。
高梅道:“我们两个人,这一趟多少钱?”
这时候才问。
站立船头那白净汉子道:“随客人赏。”
还好船家老实,没有狮子大开口,漫天开价,否则这船坐还是不坐。
坐,得出高价,多花钱;不坐,得折回头,下船上岸,多麻烦。
想必,在水上讨这种生活的,挣的虽然是辛苦钱,但都老实。
高梅道:“怎么说?”
站立船头那白净汉子道:“大船远近不一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换上大船。”
说得是,公平,合理。
高梅明白了,没再说话。
站立船头那白净汉子却又道:“下过,你二人不必给钱,我不要你二人的钱。”
高梅一怔:“为什么?”
站立船头那白净汉子道:“因为我要的是你二人的命!”
这话
高梅又一怔:“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站立船头那白净汉子道:“我这话就是这么说的,你这个男伴好武功,好身手,可是那是在陆上,如今已经到了水上了,那就得看我的了!”
话落,他两脚左右踩船。
这时候船已离岸老远,水必已深,要是摔下船去,那还得了。
高梅不怕水,可是她自然的反应,忙伸两手抓住船边。
关山月仍那么坐着,没动,镇定,泰然,道:“虽然如今已经到了水上,也未必看你的。”
这话说完,船不晃了,不摇了。
高梅忙叫:“关大哥”
白净汉子脸上变色:“是你捣鬼?”
关山月道:“这不叫捣鬼,这叫‘千斤坠’!”
白净汉子没再说话,翻身一头扎进湖里,水声不大,水花也没溅多少,足证是个水里好手。
白净汉子一头扎进了湖里,船尾那摇桨汉子往后一仰身,人也不见了,也一头扎进了湖里,水声也不大,也没溅起多少浪花,显然也是个水里好手。
能在水上讨生活,水里的功夫还错得了?
高梅叫了一声:“他俩要凿船!”
她身子一歪,也一头扎进了湖里。
没听见水声,也没看见浪花。
这就显示出水里功夫的高低了。
关山月站了起来,刚听见高梅那声叫,心头虽然震动了一下,可是他并不怕。
这时候船虽然离岸已经不近了,就算船遭凿沉,飞渡这段距离,还难不倒他。
没听见有人凿船,却看见水里连连往上冒泡。
转眼工夫之后,水声响起,水花四溅,高梅从湖里冒起,手里还拉了一个人,是那白净汉子。
是那白净汉子没有错,白净汉子他却闭着眼没动静。
只听高梅道:“关大哥,帮忙把他拉上船去。”
高梅无力把白净汉子弄上小船,关山月可轻而易举,伸手把白净汉子拉上了船。
高梅虽无力把白净汉子弄上船,自己上船可不难,她浑身湿透,道:“我制了这一个,那一个一看不对跑了,有这一个就够了,我没去追那一个。”
一巴掌拍在了白净汉子背后。白净汉子一声咳,喷出了一口水,醒了,醒来定过神,然后脸色大变,要动。
高梅说了话:“你是打得过?还是跑得了?”
白净汉子收势没动。
他不失为一个明白人,打既打不过,跑也跑不了,陆上水里都不行,所以也就知机,识趣不动了。
关山月也说了话:“你不要我二人的钱,却要我二人的命,不像‘鄱阳溺’的水寇,你是”
白净汉子也说话了:“原以为在陆上你行,到了水里就得看我的,没想到这个雌儿是水里的好手,我阴沟里翻了船,既然落进了你手里,要杀要刚任你了,何必多问?”
听这番话,倒是像条汉子。
关山月道:“听你这么说,像是知道我,见过我,我跟你有什么仇?”
知道关山月在陆上行,那就不是见过关山月,就是知道关山月,既然见过,或是知道,要是没有仇,不会这么做,要是没有仇,又怎么会要命不要钱?”
白净汉子道:“我刚说过,你不必多问。”
关山月道:“既是有仇,怎么能让人不明不白?只要让我明白其错在我,也许我会放你走。”
白净汉子道:“当然错在你,你砸我饭晚,害得我一时没处可去,没饭可吃,只得厚着脸皮乖乖回到‘鄱阳湖’来,靠力气,受辛苦讨生活,错不在你在谁?”
关失月道:“我砸你饭晚?”
高梅也道:“我关大哥认识都不认识你,砸你什么饭碗了?”
白净汉子道:“连认识都不认识我?那或许因为我们这一帮人多,你没法认识每一个,而我们大伙儿认你一个容易,不要紧,我认识你就够了。”
高梅道:“我明白了,难道你是那个‘南昌王’养的那一帮里的一个?”
关山月也已经从白净汉子的话里听出端倪了,没想到高梅也听出来了。
白净汉子道:“不错,你明白了。”
高梅扬了柳眉,瞪了杏眼,道:“原来你是那个老东西养的那一帮里的一个,我关大哥只找那个老东西,放过了你们,你不知感恩,不知悔改,反倒当成仇恨,又来报复,你真不是人了,该死,早知道就该把你活活淹死,喂这湖里的鱼虾。”
白净汉子显然不服气,不爱听,他也扬了眉,瞪了眼。
高梅更火儿了,道:“你想干什么?留你这种不是人的东西活在世上,那是糟塌了粮食,也是害人:不是因为还不知道我关大哥要怎么处置你,我就先毙了你,再把你扔进湖里去喂鱼虾。
高梅两次都只说“喂鱼虾”没说“喂王八”那是因为姑娘家那么说不雅。
关山月抬手拦住了高梅:“你怎么知道我会到‘鄱阳湖’来?”
白净汉子说了话:“你不是去过‘滕王阁’么?我料你不会错过‘鄱阳湖’。”
去“滕王阁”是访古,是游古迹,探名胜之客,那么,既去游了“滕王阁”古迹,又怎么会错过“鄱阳湖”名胜;何况,两地也相距不远?
关山月道:“你是个明白人,也很用心,既如此,你认为‘南昌王’府的饭能吃么?难道你不认为那是作孽,是造罪?”
白净汉子道:“至少那饭吃得不费力气,不辛苦。”
高梅火儿添了三分,道:“关大哥,你听听,这种东西,你还费什么唇舌,跟他罗唆什么?”
关山月又抬手拦住了高梅,道:“我两次听你说力气,辛苦了,也听你说我害你只好厚着脸皮乖乖回到‘鄙阳湖’来,你是从‘鄱阳湖’出去的?”
白净汉于道:“你不必问,我也不想说。”
高梅叫:“关大哥”
关山月再次抬手拦住了高梅:“我要是不问个明白,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的确害你回到这里来靠力气,受辛苦讨生活?”
白净汉子道:“你就是!”也等于是承认,他是从这“鄱阳湖”出去的了。
虽然是江湖人,虽然也算出去闯过,历练过,但显得还年轻,没有心机,不算太坏,顶多只是好逸恶劳而已,所以关山月愿意跟他谈,愿意问个清楚。
关山月道:“你在这‘鄱阳湖’,原是干什么的?”
高梅不明白关山月的用心,她还是不以为然,可是她没再说话了。
因为她认为关大哥三番两次拦她,一定有关大哥的道理。
白净汉子没说话,显然还是不想说。
高梅虽然没再说什么,可是见这情形,里还是忍不住发火儿,插嘴道:“我关大哥问你话呢?”
白净汉子说话了,仍是那么没好气,不好听:“我没让他问。”
这是说,他没让关山月问他话,所以他下想答话,可以不答话。
高梅火儿又往上冒了:“你自己不是人,还这么横,你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
白净汉子说话了,更横:“我横?我还想要你俩的命呢?我恨不得剐了你俩,吃你俩的肉。”
恨成这样,又怎么能不横?横又算什么?
高梅气得不能再忍了,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关大哥,你听,我不管你一再拦我是什么道理了,我非先好好打他一顿不可。”
还真是,换谁谁都会这样。
小姑娘说完话,扬玉手就掴。
出手意料的,这回关山月没拦。
“叭!一地一声脆响,白净汉子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白净的脸上,立刻出现了几道发红的指痕。
高梅一怔,恐怕这是小姑娘一面真打人,她也没想到关大哥会没拦她,打了人,小姑娘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好。
白净汉子叫了起来:“丫头,你敢打我!”
他就要往起站。
关山月的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他没能站起来,连挣都没能挣动分毫,关山月道:“你该打,她打你这还算便宜,要是等我出了手,可就不是这样的了。”
按说,白净汉子见过关山月出手,也不能让关山月出手才对,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他挣得脸红脖子粗,又叫:“你只管动手,我早就活腻了。”
早就活腻了,不想活了。
高梅也叫:“关大哥,你听听,你能听么,你能忍么?你还等什么?”
还真是。
可是,关山月却道:“既是如此,想死并不难,你为什么还活着?”
也真是。
其实,关山月是越听越觉得下对,因为怎么看白净汉子部不像个铁铮铮的硬汉一子,而像个谁家娇生惯养的统-子弟,事实上他也说过不愿回“鄱阳湖”来,过这种;靠力气的丰苦日子,他不认为“南昌王”府那种日子是作孽,是造罪,他认为饭只要吃得不费力气就好,甚至还为此仇恨关山月,要杀关山月,这种人怎么会这么强横?怎么会这么不怕死?
白净汉子道:“我”
只这么一声,没有其他的了。
显然,他是一时说下上话来。
高梅道:“关大哥,说得好。”
这一句,使得白净汉子又说了话,他道:“我想活,你管得着么?”
这话
高梅为之一怔。
关山月想笑,可是他没笑。
刚说活腻了,如今又说想活,别人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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