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犹豫着,妈妈又说:“琦琦从小独立坚强,人又聪明,我和你爸爸不想限制她的发展,随着她去闯荡,瑷瑷从小好吃懒做,脑子不够机灵,依赖父母习惯了,我和你爸爸想你在西安读大学,父母就近,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照顾上。”
爸爸妈妈和妹妹激烈地商量着,究竟是留在这里读书好,还是去西安好。
我微笑着想,原来这就是聪明、独立、坚强的结果,没有人觉得需要问你的感受,也没有人觉得需要为你操心,因为你很聪明,很独立,很坚强。似乎亦舒说过一句话,男人爱一个女人时会觉得她又小又笨又可怜,需要事事操心;不爱一个女人时,就觉得她又聪明又强悍,根本无须自己关心。这句话其实不仅仅适用于男女之间的感情,还适用于一切爱与被爱的关系。
我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我现在最不想记得的就是张骏和小波,非常迫切地想把和他们有关的一切全部忘掉,他们早已离去,我也没有必要再念念不忘。可是,真让我把所有和他们有关的东西全部扔掉,我又狠不下心。
我把所有和张骏有关的东西,他送我的礼物,小学毕业的毕业合影,全部装进一个大牛皮信封里,再放进纸箱子,把那些和小波有关的一切,长城上捡的松果,崂山上捡的石头,墙上挂的地图,和他在一起时画的荷花,他送给我的小虎队磁带也全扔进了纸箱子,还有晓菲送我的东西,关荷写给我的那封信,小学毕业留言册
所有的一切,我想忘记的一切全被我封存入箱子,好似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压到岁月底下,不再伤痛。
我把箱子交给妹妹:“你能帮我保存吗?如果将来搬家的时候,我不在家,这些东西就由你负责帮我搬到西安。”
妹妹看到箱子被挂历纸封得密密实实,贴满了透明胶,每个透明胶下都有我的签名的封条,她很不乐意:“哼!你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要交给我保存?“
“你本来就喜欢偷听我的电话,偷看我的东西,我交给你保存,但不想你偷看我的东西。你能不能答应?我能不能相信你一次?”
妹妹犹豫了一下说:“不看就不看,你的破东西不久那些书嘛!不过,作为我替你保管东西的报酬,你工作后,要给我零花钱。”
“没问题。”
有了金钱的许诺,妹妹非常认真,把箱子慎重地放到了自己的床底下。
我环视着这个屋子,有什么事我想带走的?
书架上,静静立着外公写的倚天屠龙记,我将它们抽出,用一个塑料袋仔细包好。这是我最初、也是最美好的记忆,我会带着它们离开,走向未知的未来,不管与坚韧和困难,只要看到它们,我就会记得,我曾被人深深地爱过。
我借口累了,早早就上了床。
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清晨六点就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了。
我披了件外套出门,没有打伞,漫步在小雨中。
走到河边,凝视着河水滔滔,又穿过小桥,醒过绿化林带,居民楼区,到了张骏家附近。
不敢走近,只站在远处眺望。
他家门前的喇叭花开得正好,白色的,粉色的,紫色的,错杂着铺叠成绚烂的一片。
在刻意与不刻意之间,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他去了什么大学,哪座城市,什么专业,我都没有去打听。一切太具体的东西都代表着思念,消泯了这一切,想念没有了附着点,也许就会淡化、消失。
他卧室的窗户,窗帘密密地拉着,看不出来里面有没有人。
也许他仍在那个屋子里,也许他已经离开。
雨丝虽然模糊,站得时间久了,头发和外套也变得湿漉漉的,眼镜上更是迷蒙着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楚,索性摘了眼镜。
慢慢地往回走,经过桥旁时,驻足凝望。
从地上捡了很多石头,一块又一块地丢向水里。
正要抬手扔出最后一块石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运动背心的男生沿着河道跑步而来,我的手停在半空。
虽然没戴眼镜,可他的身影我不会认错。
他也看见了我,慢慢地停住了脚步。
大概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所以,我没有移开目光,反倒直直凝视着他。
他穿过纷飞的细雨,走向我,又不想太接近,停在了一个彼此看得见、却又看不太清的距离。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细蒙蒙的小水珠附在发梢,有一层晶莹的光。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把大黑伞尽量倾斜给我的男孩,我的身子一点没湿,他的头发却带着水珠。
迷蒙的哀伤就如着细雨,看着无痕,却铺天盖地,无所不在。
我用力把手中的石头丢出去,转身离去。
叫我,请叫我,你只需轻轻唤一声我的名字,我就会立即回头奔向你。
可是,一直没有任何声音。
沿着小时候上完补习课,和张骏放学的路,我去了第四小学。
校门口的牌子和以前一模一样,白色的牌匾,黑色的大字。
隔着校门的栏杆,望着里面,五彩的花坛,白色的教学楼,大玻璃窗,蓝色的窗帘,一切都一模一样。
似乎眼睛一闭,就能看见胳膊上带着三条红杠的大队长,站在校门口,严肃地检查着每一个进校门的同学还有没有戴红领巾。
瘦小的我,背着书包,畏缩地低着头,跟在同学身后,唯恐别人留意到我。
可是,我竟然这么大了。
我沿着校门前的街道,一直往前走着,这里曾经很热闹,右边有一个菜市场,左边店铺林立,高二时菜市场被拆除,改成了一个露天广场,店铺也越来越少。
当我看到被推倒一半的游戏机房,既觉得意外,又觉得正常。
游戏机房前面曾是一片水泥地,小波和乌贼亲手铺的,如今堆满了碎裂的砖头,难辨本来面目。
我突然想起了那株葡萄,立即冲进断壁残桓里,弯着身子,在砖头下四处翻找着,只看见一排丢弃的枯藤和竹竿,没有发现任何类似葡萄主根的东西。、
我蹲在地上,看着自己满手的泥污,忽地笑起来,小波带走了葡萄!虽然不是因为我,也许只是为了我乌贼,但那也是属于我的葡萄。
笑着笑着,却想落泪,葡萄藤架下的吵闹追逐声还宛然在耳畔,眼前却只有碎泥断砖。
我蹲在砖头地里发呆,工人们来上班,惊异地看着我,我这才惊觉已经九点多了。
赶紧起来,匆匆往家里跑,妈妈看到我,紧张的神色一松,埋怨道:“大清早的你去哪里了?我们要赶火车。”
我不吭声,立即去洗手。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在下水口处形成了一个旋转的水涡,褐色的泥水带着过去的气息,眷念地打着圈,却被干净的新水冲得快速流走,越来越淡,渐渐消失。
似水流年,原来是这个意思,新的流入,旧的流走,怎么抓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