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仵作抬着一个藤制担架,从人群中出来了。人群纷纷让开,却见那尸身上覆着一块白布,看不到真切形状,微微露出了一只苍白的脚,歪向一边。
初夏脸都白了,不自觉的往公子身后躲去,仿佛那尸体会立刻跳出来咬人似的。
公子侧身看着初夏,眼神中微蕴暖意:“看来今日这竹林弄是去不成了,改日再来吧。”
初夏默默点头,只觉得指尖都是冰冷的望云夫人的惨状历历在目,她一直以为何不妥死后,这一切便结束了——可是青龙说,又有人这样死去!
指节间微微一暖,一股柔和的力道传来,公子拉着她避开了一个匆匆而过的行人,一边叮嘱道:“走路小心。”
初夏“哦”了一声,指尖蜷缩起来,似有似无,却勾住了公子的手指。
春风若有如无的卷起了她额边的碎发,公子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柔和,他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是无边的海,专注的看着初夏,静静道:“在我身边,没什么可怕的。”
初夏倏然止住了脚步,眼神有些复杂,她没有躲避公子的视线,身子却在轻微颤抖:“公子,我心下总是不安。”
她并未说下去,公子却也没有多问,只领她入了街边一家茶肆,在二楼的隔间坐下,吩咐青龙道:“你去街边转转。”
青龙心领神会,钻入了街上人群中,转瞬便不见了。
店家卖的虽是号称明前雨后的龙井,只是真假倒是未知了。初夏接过那茶盅,以指尖捧着,烫得有些刺痛,可她仿佛没有察觉,兀自怔怔的。
“初夏。”公子从她手中接下那茶盏,微微用力,掰开她掌心,见到大片烫红的肌肤,修眉轻蹙。
“公子,夫人的死,看起来很不简单呢。”初夏回过神,却没发现公子正握着自己的手,只一心一意道“我初时以为,何不妥便是与夫人私通之人,或许是夫人发现了什么,才被他杀了。他割了夫人的头发,是为了泄愤,让她死状难堪。可现下这推论便不成立了。”
公子轻轻一笑:“谁告诉你说,何不妥便是与夫人私通的那人?”
初夏瞪大眼睛:“难道不是么?”
公子叹了口气:“丫头,你见过我父亲么?”
“老主人?”初夏有些迷惘“未曾。”
公子便微笑道:“我父亲名叫君天佑,但凡是江湖中人,少有不知的。”
初夏“哦”了一声,忍不住道:“那你和他谁更有名些?”
公子莞尔:“或许是他吧。”
初夏微微吃惊:“那么说是真的很有名气。”
“当年在武当山顶,他与武当掌门端木道人切磋,百招内取胜,从此君家剑法名震天下。这是其一。”公子瞧着她孩子气的表情,续道“除此之外,行走江湖的女子,亦都喜他潇洒豪迈,加之他的个性本就有几分风流,是以江湖中他的韵事佳闻不少。”
初夏听他说起父亲的风流往事,忍不住插口道:“公子你——”
公子狭长的双目中滑过一道光亮,便道:“我怎么?”
初夏本想说“你与老主人很像”却被他颇有些笑里藏刀的神情滞了滞,只能讪讪道:“你继续说。”
公子却转了话题,似笑非笑道:“丫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问你,何不妥形容如何?”
初夏一愣道:“高瘦,言谈有些猥琐。”
公子便道:“这就是了。”
日暮的光线落在公子的脸上,阴影深浅不一,他的目光轻轻投向阑干外的街道,似是有些出神。初夏看着他的侧脸,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曾经沧海难为水?”
也是她怎么会没想到呢?从公子的样貌推测,他父亲也必是美男子。望云夫人这般心高气傲的美人,怎会在君府的老主人逝世后,与那形容猥琐的何不妥相好?
“不错。天罡是天罡,望云夫人之死,却是另一桩案子。两者间,或许并无关联。”公子沉声道“想明白这一点”
初夏打断他,颤声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又多了一个敌人?”
公子终于注视她,双眸中萦绕淡淡的爱怜:“初夏,人的一生中,爱人与朋友,永远比敌人重要一些。你这样想,很多事便能释然了。”
初夏一怔,争斗、死伤、背叛,假若一个人难以避免这些,心中再不在意,还是会很难过吧?”
公子看着初夏依然带着忧虑的目光,唇角深深的弯起。
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从不见人质疑,仿佛自己说什么,便应该是什么——也只有这个小姑娘,会骂自己是“骗子”也会这样,一脸担忧的望向自己。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小镜湖,不要回来了。”她低声咕哝了一句“这样子,可有多累啊”“初夏”他唇角的笑容更深,淡淡的拂着叫人难以捉摸的情谊,他伸手去整理她的鬓发,轻声说“我只希望自己在意的人不要难过,无忧无虑就好。”
初夏愣了愣才避开,却终究挡不住愈来愈红的脸颊,淡粉色如傍晚的落霞铺开。
低头仓促的喝了口茶,初夏努力让语气显得生硬一些:“喂,我随口说说的我可不是在关心你。”
公子垂眸一笑,却并没有接话。
这一方喧闹的茶肆中,唯有此处,静寞下来,仿佛各自在思量着各自的心事。
忽听茶肆雅座外喧哗起来,有人坐下,喊了一声:“伙计,一碗茶,一碟水晶饼。”
“呦,何捕头,这么早下值啦?”
“哪是呢!现在抽空出来填点肚子。真他娘见鬼,唉,竹林弄又死了个闺女。”
“对啊对啊,怎么样,抓到人了吗?”
“上头催得紧,可是这一时间,去哪找凶手?”那捕头叹了口气“那些死者,被剃了头发——死状偏又这么古怪。”
初夏听得出了神,透过竹帘望过去,却见那何捕头周围愈来愈多人聚拢,显是因为好奇,七嘴八舌的开始询问。
因成了众人的焦点,何捕头喝了口茶,微胖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慢悠悠道:“你们有所不知啊这案子可不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
“何捕头别卖关子了!快给咱们讲讲。”
何捕头咳嗽了一声,有意压低了声音:“昨日县衙来了个老捕役,恰好听说了最近竹林弄连发凶案,他脸色唰的就雪白了,连声说是鬼。”
茶馆里愈发寂静,有人听得入神,洒了一手热水,哎呦一声唤了出来,立时召至不少白眼。
“你们猜是怎样?原来十数年前,这竹林弄是唤作绿柳巷的。当年就是有个姑娘就是这般的死法——还被人放了把大火,烧了整条巷子。据那老捕役说,十几年前那一晚,好几个人,都亲眼瞧见了有厉鬼在索命!”
有人颇为夸张的倒吸凉气,颤声问:“什么厉鬼?”
“索命的厉鬼啊,吸一口气,你的命就没了!”何捕头说得绘声绘色“唉,当年那姑娘一死,晚上就烧了这一把古怪的火啊,两日之内,巷子里竟死了八十七个人。那些看到厉鬼的人,有些是附近的街坊,第三日上,也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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