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却微笑道:“做大夫的,没人喜欢‘无妨’二字”
公子皱了皱眉,道:“那你替她瞧瞧,脸上可会留下疤痕?”
白雪替初夏探脉,又查看了后脑的伤口,不知是否是有意,轻笑道:“公子怕初夏破相,当初却是狠心。”
这句话颇有些刺耳,公子脸色微微一沉,却听白雪续道:“这点伤不碍事。我替你开副药,保证不会留疤。”她顿了顿,又意有所指道“初夏,你看起来,可真不一样了。”
初夏抿了唇,却不动声色道:“我还是我,不像白雪姑娘,转眼成了朱雀使了。”
白雪美目一瞪,正要说话,却听公子道:“你随我进来,我的伤在背后。”
隔了一会儿,公子当先从里间出来,白雪皱眉道:“虽未伤到筋骨,可你这般敷衍,吃的苦头可不小。”
“已敷了金创药了。”
“当我瞧不出来么?最初敷的是小苦草,前日才敷的金创药吧?”白雪冷冷道“我给你的莹玉桃花膏呢?”
若是初夏没有看错,公子的表情似乎难得有一瞬的心虚。她愣了愣,想起那盒极为精致的瓷罐——白雪莫不是以为公子将她亲手配置的药弄丢了?她便好心,插口道:“公子,莹玉桃花膏可是装在小瓷盒中的?”
白雪点头,得意道:“不错。你道你后脑上的伤口为何这么快好?”
“那药真是灵验至极。那头豹子受了那样重的剑伤,公子替它抹上了,隔日便好起来了。”初夏由衷赞道。
不知为何,屋内寂静下来。公子轻轻叹口气,而白雪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良久,方问了一遍:“你拿着那药给畜生用?救了一头豹子?”
这句话是问公子的,初夏却听出语气不善,甚是乖觉的闭口不言了。
公子轻轻咳嗽了一声:“在青川河时,那豹子算得上救了我们。”
白雪依然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公子,我可曾告诉过你,莹玉桃花每隔四十年开一次花,采集不易。小小一罐药膏,我便是出价十万斤黄金,只怕也是求者如云?”
初夏瞠目结舌道:“这这么珍贵?”
白雪没好气道:“是啊,公子心中衡量珍贵与否的尺度,与常人不大一样。”
公子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却不经意间掠过初夏,方对白雪说道:“你先出去,等青龙到了,一起来见我。”
待白雪出去了,初夏方懊恼道:“原来那药膏这样珍贵?公子你怎的不言明?”如今想起来,他自己的伤口都不曾用这药想来确是极为珍稀的。
公子薄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终究只是笑了笑:“一盒药而已。”
话音未落,窗口有人迅捷之极的翻进来,一边插口道:“什么药?”
待到立定,那少年身形修长、剑眉星目,却是许久未见的青龙。他先给公子行了礼,迫不及待的跑至初夏面前,上下打量她,有些语无伦次道:“初夏,你没事吧?”
初夏有些不自然的瞥开目光,低声说:“我好好儿的。”
青龙犹自不信,上下打量她数眼,才舒了口气道:“幸好公子找到你了。”他又转头望向公子道“公子,青川河这样大,你怎么找到的?”
公子微笑道:“你带回的那枚镯子。”
青龙抓抓头发,讷讷道:“镯子是什么意思?我却参详不出来。”
初夏见他一头雾水,倒有些过意不去,道:“青龙,这件事你本就不知道,旁人也猜不出来的。”她顿了顿,续道“在舒园之时,有一日公子与我玩射覆。”
“射覆?”
“射覆就是猜谜。”初夏解释道“那时是在书房,公子覆了一个“银”字,我看到自己所戴的银镯,又见那晚月色明亮,便猜公子说的是东坡先生的‘银汉无声转玉盘’,便回了一个“朔”字。”
青龙不擅词赋,听得有些愣愣的。
初夏便耐心解释道:“有句诗是叫做‘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此句同‘银汉无声转玉盘’一样,都未提及‘月’字,写得却又是月夜。公子覆的是‘月’,我便射中了,如此而已。”
“后来我被天罡掳走,情急之下,心想公子定然记得当日玩的射覆,便掰直了这手镯,以示朔月,便是四月初一。”
青龙懊恼道:“这么多讲究,怪道我猜不出来——不然我定然赶去救你。”
这句话脱口而出,很是诚挚,初夏看着她,心下微微一暖。
却听窗外女子声音嗤笑道:“小青龙,你可别在这里吹牛。便是你猜出来了,赶到了那里,你以为你能从天罡的战甲剑阵中全身而退?公子亲身前去,可都负了伤。”
青龙大惊:“公子,你破了战甲剑阵?”
公子“嗯”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敲着,似乎若有所思。
“战甲剑阵?便是二十年前斩杀了惠风大师的剑阵?”青龙神色沉着道“公子,你如何破的?之前我与玄武对着那些蛛丝马迹参详了许久,总觉得这剑阵该当是无懈可击的。”
公子轻叹道:“这些年,江湖中陆陆续续、且又隐秘的死在这个剑阵中的人还少么?”
初夏听他们说起了江湖中事,本就不感兴趣,悄悄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青龙叫住自己:“初夏!”
她回头:“啊?”
“你怎得变得好看了?”少年脸颊微红,却大声说道。
初夏怔了怔,却不知说什么好。眼角的余光掠到公子,他抿着唇角,似笑非笑间叫人摸不透心意。倒是白雪在一旁,狠狠的瞪了青龙一眼:“你还罗嗦什么?公子还有要事吩咐。”
公子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微抿了唇,才拿出一卷薄纸,放在案上道:“这便是我执意要灭天罡的原因。”
原本互相瞪视的两人,此刻异口同声道:“什么?”
“你们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么?”公子淡淡道“这是我命玄武收集的消息。”
却见那薄纸上极简略的数句话,叫人摸不着头脑。
“天治四年春,太原,五台剑派,七人。”
“天治四年,十月,台州,天台门,九人。”
“天治二十四年,夏,蜀中南,唐门,四人。”
“这是什么?”青龙皱着眉“没头没脑的。”
白雪嗤笑了一声:“你看不出来么?这是玄武收集起的,天治四年至二十四年,这二十年间,武林中查询不出原委的凶案。你看看,虽是查询不出凶手,但有这几十起灭门案中,却有数个相似之处。”
公子目光带着赞许之色,示意白雪说下去。
“其一,这些凶案发生后,在江湖中很是掀起了一阵波澜。不止是因为死得莫名其妙,而且各门派最极力守护的秘籍亦被劫掠了;其二,每件凶案中死者的死因不尽相同,这便遮盖起了是同一人或同一组织所为。”
“最后一点,就更简单了。”白雪微微一笑“既然是公子列举出的,那么想必公子有了九成的把握,这些凶案,是天罡做的。”
青龙蹙眉,并不言语。
公子颔首:“你说得对,却又并不尽然。”
“这近百起凶案,是我从玄武给我的这二十年间两千余起凶案中筛选出的。将它们列在一起,确是因为我心中认定了它们便是天罡所为。这便是类似对于猎物的直觉罢。”公子淡淡道“只是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而剿灭天罡,是为了我父亲的遗愿。”
白雪皱眉道:“老主人?”
公子点了点头:“他临终前曾这般吩咐。”
“公子”青龙的目光依然紧盯着那张薄纸“我在想,五台,天台,唐门这些或是江湖上名门剑派,或是武林世家,天罡能灭他们,实力当不容小觑。”
公子颔首道:“不错。”
“青川河一役,公子破了战甲,杀了何不妥,余孽又被肃清。可我在想执掌天罡之人怎会亲自来君府中当暗线?”他双眸熠熠“再者,他们将何不妥安插在君府数年,必有所图。图的又是什么呢?”
白雪轻叹一声:“你的猜测未尝没有道理,只是天罡甚为神秘,我只知,一切行动的主使,都是这大首领。除此之外,寻不到其他主使之人。”
“难道何不妥一死,这些秘密便再无人知晓了?”青龙蹙了蹙眉。
公子思及何不妥死前的那句话——他原不该这样冲动便杀了何不妥的。可那一日的情状历历在目,自己但凡晚了片刻,只怕便要后悔莫及,又如何忍得?
春虫愀鸣,星光微凉,隔着薄纸糊成的窗户,公子目光缓缓落在了一道剪影上。
隐约是名少女坐在石凳上,托腮沉思,却又不知思的是什么。会是小镜湖边的白色幼豹,还是拿未曾谋面的情郎?
公子站起来,垂下的睫羽间掩起淡淡倦意,低声道:“是啊,此事或许远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