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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伤了张明美的自尊。但她想,徐小倩大概觉得跟她一起逛街很扫兴吧。只是,她真不懂,徐小倩那样的花钱方式,她赚的钱够吗?一件衣服就要四、五仟块,当季的世界名牌的,更要上万。也许徐小倩家里有钱吧。难怪徐小倩会觉得她寒酸。但没办法,这种钱她实在花不下。
如果能够,她也希望别得罪朋友。大概,她这种人就是注定没有朋友吧。国中时的黄秀锦、职校的同学们,甚至念二技夜校的同学,没有半个还维持联络。也是没办法吧,她不是那种人家会记在心里、会想保持联络的人。像尘埃一样的存在,像尘埃一样本来就会被遗忘。
这天晚上,她在灯下算着晚餐的花费,不禁叹了一口气。一顿饭吃去了一个月的伙食费看来,她最少要吃两个礼拜的炒饭了。
真羡慕徐小倩能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啊。可人的命是不一样的,羡慕也没用
她又吁口气,泡了一杯茶,然后打开了电视。
结果,张明美料错了。
一个礼拜后,周英杰不但没有“仇怨已报,档案消除”忘记她这个渺小的人物,反而还牢牢记得,在忙碌的日程中,时不时地让他烦躁不堪。
为了摆脱那烦躁的情绪,他足足在健身房待了两个小时。黄大杰体力不济,不肯多奉陪,周英杰也不睬他,泄愤似狠狠跑了一个多钟头,一身的汗把衣服都濡湿。
运动完后,他踅回公司。楼层角落还有光,他也不以为意。公司时有人员会加班,到这时候还有人在,他没有太意外。
他走过去,发现亮灯的角落是会计部门那里,眼色忽地阴沉起来,转身走回去。
“这样就可以了。”里头有人走出来,边走边交待说:“辛苦了。那我先走了,再不走,我要赶不上开演的时间了。”
“你快去吧,妙丽姐。”莉莎跟李玲跟出到办公室外。
吴妙丽离开后,莉莎跟李玲收拾一下,见坐在角落的张明美还在磨蹭,有些不耐烦,说:
“还没好吗?明美。”
“啊,马上就好。”张明美手忙脚乱起来,一着急,东西反而掉了一地。“啊,不好意思,你们先走吧,我把东西整理一下。”一边忙不迭蹲下去一一把东西捡起来。
“那我们先走了。你离开办公室时,记得把灯关掉。”莉莎跟李玲也没有等她的意思。
已经快九点了,忙了一天,没耐烦等张明美笨手笨脚地磨蹭。
“好的。”张明美连忙答一声,一边扭头过去。莉莎跟李玲早已经走出去。
她呼口气,蹲在那里,慢慢把东西捡起来。忙了一天,她也很累,但总算熬过一个月了,明天就领薪水了,一想到这个,她就有精神起来。
“你在干什么?”屁股后头忽然冒出冷冷的质问声。
她吓一跳,本来正想起身,一吓一下子重心不稳,往后一跌,屁股往地上重重一摔。
彼不得痛,勉强回头看,心一惊,又手忙脚乱起来,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姿势狼狈丑陋难看透了。
“总经理。”爬起来了才想起东西又散了,反射地又想蹲下去,赶紧煞住,低着头站在那里,双手不知怎么摆放,交握住,忽然意识到,又赶紧放开。
“抬起头来。”周英杰命令。
他付她薪水,他是老大,张明美只好乖乖抬起头。他不会真的跟她这种渺不起眼的人过不去吧?都一个礼拜,她以为已经没事,可是现在他不会真的故意为难她吧?
“这么晚了,你还待在办公室里干什么?”那没有修饰过的眉毛、没有上妆的惨白似的脸色,即使看着人,也像没焦距似的遥远眼神,一再使他想起那些讨厌的回忆。
“呃,我马上就要离开了。今天有一些工作没处理完,所以待晚了一点。”
“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他们先走了。我动作比较慢,所以对不起,我马上就整理好离开。”以为他嫌她拖沓。
周英杰没说话,走过去,随便坐在一个位子上,长腿高高跷起伸直,搁在桌子上。
张明美惊讶地微张嘴,不知他想干什么,心中预感什么似,有微小苦恼的声音。
“总经理”他这么一坐,一时片刻大概不会了结,那她大概也走不了。
“你记得我吧?”盯着她的眼,冷淡有仇似。
啊?她楞一下,随即低下头。
惹得他恼怒。“我在跟你说话,抬起头。”逼她面对他。
她抬头了,看见那忐忑不安的眼神,他才满意,说:“我问你,你记得我吧?”
“我我记得”她嗫嚅不安。“我记得参加过那郊游烤肉,大家开玩笑起哄,还有嗯,有个学长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呃,我不知道是不是总经理”
“你是说你不记得了?那么,林佑福呢?”
“啊,那个”她记得跟她一起被取笑的男生好像是叫什么福的是吧。那么久的事了,都模糊了。
“果然没忘记吧。林佑福是有钱人家少爷,你当然不会放过,牢牢抓住了才对吧?”语气里的讽刺轻蔑十分明显了,连那笑,都充满讥嘲。
张明美没化妆的脸越发惨白,下意识咬咬唇说:“总经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嗯,如果那时我做了什么,曾经得罪总经理,我跟您道歉,请您不计小人过,别放在心上。”低声下气,卑微地道歉。
小说戏剧里的女王角,在这种时候都很有个性,了不起工作不做就是了,绝不会如此卑微、没性格。但她不是女主角,她也不是在演爱情剧,现实生活要过,她只能低声下气地道歉。
这是一份安稳的工作,有安稳的收入,她并不希望得罪周英杰。跟他道个歉,她能保住堡作,那就好了,即使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过去了那么久的事还耿耿于怀。她其实并不记得太多,只记得那冷淡轻蔑的眼光就是这个人吧?她现在对他低声下气地道歉的这个人。
“你倒是挺会看脸色,懂得见风使舵。”她的低声下气却让周英杰更不屑。
张明美愕楞一下。难道他期待她耍性格,跟他针锋相对不成?周英杰的“不友善”令她觉得无所适从。
她不是那种有个性的美女,也不是爱情里那种视富贵如粪土的淡然女主角。国中时,那些同学就笑她“拜金”;职校时也一样,让人嫌爱钱市侩;即使现在,她也庆幸有钱时那种安全、可靠、满足又安慰的感觉。
他希望她怎么样呢?
只能沉默。
“我在跟你说话!”但她不说话又惹周英杰不痛快。
“对不起。”张明美赶紧道歉。
无法不觉得这个老板阴阳怪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不管她说什么,总会惹他不愉快。然后,不说话也不行,一样惹他不高兴。
周英杰站起来。“我办公室里有一些杂务必须处理,你跟我过来。”
“啊?”张明美又楞一下。“可是总经理,那个”已经九点多了,她连晚饭都还没吃。
“怎么?”他冷冷抬下眼皮。
“没什么。”她不想得罪他。默默跟在他身后。
进了周英杰的大办公室,张明美小心地目光不敢四处乱瞟。对门是一大片落地玻璃帷幕,映着城市的灯光;临窗摆着大办公桌,一旁一墙书柜,中间一组大沙发。
“把那些东西整理好。”周英杰指着角落一箱箱有些杂乱的书刊杂志报纸。
张明美吸口冷气。把那些东西整理好,那要多久?
但周英杰丢下话,就不理她,自顾做他的事。张明美只好暗暗深吸口气,轻轻吐出来,硬着头皮去对付那一箱箱杂物。
有很多是过期的外文杂志,财经期刊之类什么的;报纸也多是外文的和财经类的。她先将中外文的分开,再按照类别分类,然后再照日期整理。
她跪坐在地上,也没戴手套,双手很快就被报纸的油墨沾得乌漆抹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英杰突然开口说:“好了没有?”
张明美吓一跳,赶紧说:“还没有。”
“动作这么慢,都已经十点了。”
十点了啊。张明美有点急,都那么晚了。嘴巴却连忙道歉:“对不起。”
周英杰走过去,干脆坐在大沙发上,支头看着她。
被他那样监视着,张明美不自在起来,手忙脚乱,越急越慌张,越慌越做不好。
她的慌张,周英杰全看在眼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耐烦似又看看时间。
他不催她,也不帮忙,只是阴阴地盯着她。
他在干什么?干么跟这个女人耗在这里?如今他高在云端,这女人根本跟他不在同一个阶层,跟他的生活也不会有交集;他在上,她在下,生活范围毫不一样。他还在气躁什么?
“算了!”他猛然站起来,大步走出去,发狠似用力击关掉电灯开关,偌大办公室,一下子陷入黑暗。
他不想看到那张脸,讨厌的记忆鬼影似老在那里晃晃漾漾。
“啊?总经理”张明美慌张站起来,办公室一下子暗了她看不到,绊到箱子,跌了个狗吃屎,撞到鼻子,都流血了。她随便伸手抹一下,只觉得温温湿湿。
她跑出周英杰的办公室,想起自己的包包还在座位上,急忙说:“对不起,我去拿一下东西,马上就好。”
匆匆跑到她们的小办公室,随便把东西全塞进包包里,然后抓起带子往身上一套。
“啊?!”才转身便脱口惊叫起来。
周英杰幽灵似地站在她身后。
“总经理!”她看他蹙蹙眉。他忽然抓住她,抽了两张面纸,粗鲁地擦着她鼻子。
“啊!”她的愕叫声被雪白的面纸窒死。
他把面纸丢进垃圾桶。她才知道她流鼻血了。
“那个我还没有整理好。”张明美讷讷说着。
“不用了,你可以走了。”周英杰掉头走出去。
他痛恨他自己居然到现在还对那段往事耿耿于怀。简直莫名其妙!对方又不是什么天仙美女,叫他一见倾心难以忘怀。相反的,他厌恶那种拜金重视物欲的女人。对这个张明美,他充满轻视,但令他气躁的,他发现他时不时就会想起来!
“总”张明美脱口叫出来,又赶紧把话吞回去。他说她可以走了,她不想再多话而节外生枝。
已经十点多了,回到家怕不都十二点。她简直都快累趴了。
她匆匆离开。周英杰当然没有叫住她。他当然不会送她,也不关心她这么晚了怎么回去。他厌恶他自己这种显得在乎张明美这个人的莫名其妙的情绪;厌恶他这种对过去情绪的偏执。
他的世界明显是不一样了。所以,对这可笑的、不明了的耿怀困扰愈发地感到心浮气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