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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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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包搂在胸前,在等候的人群里,不断高声说着“前面的,走呀”催促那些没有连贯接续而留下空位的人。异常急切的样子。柯壹壹余光里看去,瘦削的面孔,动起嘴唇就露出犀利的刻薄,在几乎队伍每前进一格时她都要催促“好了呀!上去呀”没有微笑的语气。

    柯壹壹转过头对她说“你到我的位置上来吧,我的换给你。”

    对方一下盯住她的脸打量半天,然后说:“做什么,我不要。你想做什么。”

    一路在和老师父母,甚至商店营业员、电车售票员的争执中长大。被说中了感觉不服气的事,不论怎样的场合下也会强硬地顶出去。犟直了腰瞪着对方,紧咬住嘴唇绷住身体发狠似地用力。前几年都是这样。但是最近,柯壹壹发现,这么做已经没有了原先的意义和效果。之前她在商场小铺上买了一对小耳环,店员强调说“没错是银的,绝对是银的”结果没两天就败露,柯壹壹折返回去找店员理论。对方一改口“我什么时候说过?!”柯壹壹惊骇地张大眼睛,气愤过后横下胆子拦在铺位前。但那个店员却完全无视她的存在,自顾自和一边的人聊天,吃着瓜子啪啪吐壳,柯壹壹一再追问“你怎么能骗人”站到最后却觉得原来自己才像个笑话。

    就是这样,与原先的意料总不能吻合。越来越多的类似的例子发生。她原先把生活想得过于美好,而自己也像电视剧中的主角那样总有飒爽的英姿,让不占理的小店老板乖乖承认。

    但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设想的美好的高中三年,哪怕未必有漫画里那样描写的各种形式的恋爱,但回忆起来的快乐应该占多数,各种美丽的灿烂的事物,捧着课本走在林yīn道上就和广告中描写的一样。然而现实却是自己用力埋着脸,从教师办公室出来,眼泪鼻涕糊在一起,又不敢加快步子奔跑,就那样僵硬地摆动胳膊,在林yīn道上。

    许许多多受挫的地方。道最后没有办法,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于是匆匆忙忙离开家。面对更多毫不在意她的愤怒的人,电车售票员大力推她的背说“你往里面走呀!堵在门口做什么啊!脚动起来呀!”

    从银行出来,柯壹壹拿着刚领的几百元,门前又分发广告单的人往她手里塞了一张。

    一旁的橱窗里电视播放着广告。

    冬天已经到来的此刻,大家的脚步都很匆忙。

    匆忙的脚步。

    匆忙的,急切的,带着某种希望的,回家的脚步。

    原谦。壹

    不是爱?

    不是感情?不是喜欢?甚至不是暧昧?

    什么和什么。

    单表现得确实暧昧,甚至背人以为是喜欢,带有某种感情的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爱。

    脱口而出“为什么要还”厚,原谦察觉女孩一秒涨红起来的脸,于冬暖支吾了两声“诶,但不应该让你请客”让他才得以下了台阶说“那好”

    似乎是又一些奇怪的。内心里还是察觉了什么,已经被改变的一部分,说不上来的味道。

    小学时是三八线,是因为手肘引发的战争,又由于尺度把握不好致使捉弄的本意变化随后彻头彻尾的敌对,见面就打。升初中时稍微好一些,前排女生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自己的桌面,于是总是随手拿起厚厚的字典压着它,等她弄疼了以后回头愤怒地作势要打。

    好像这时自己还是很普通并寻常的小男生,淘气和顽劣,甚至害羞都有。

    然后初中时父母离婚,非常突然的变化,好像灌进了海水,身体里多出白色的晶体,带来高浓度的血液,吸干附近空气里的水。

    小学时坐在电视前,镜头里一出现男女接吻的场面,母亲会立刻转台,又装得似乎很沉稳随意的样子对一旁的父亲说“诶,你说的那个节目在什么台?”后来这样的场面就没了,父亲忙于工作家里又总是原谦一个人,就算是看怎样过分的内容也没关系,单他也只是在电影频道扫一眼,音乐频道停几秒,纪实频道里看完一小段就关了电视。

    虽然电影频道总是宣传着爱情故事,音乐频道唱男女之间的歌曲,连纪实频道也会来一段针对荷尔蒙和脑垂体的分析。

    有一天班里女生拿着心理测试来给四邻做着玩。好像根据排列动物来推算对于事业爱情家庭友情和金钱的侧重度。真正忙碌于这些事物的成年人反而没时间去测这些,但在各个学校的休息时间里,心理测试永远是最具人气的小活动。

    原谦就坐在那女生旁边。对方却没有拉他加入,只扔下一句“你肯定是友情爱情排最后啦”原谦表面上没搭话,内心这么认为,继续做手里的笔记。

    过了大概几个星期,他在电视台里重新看见主持人对嘉宾出这样的题目,当时原谦刚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喝水的时候终于把完整的内容听了一遍,无可避免在心里排列了一下具有代表性的几个动物。结果却是,他排在第一位的,主持人说“那代表是爱情”

    原谦当即哧笑了一声,把频道转到纪实频道。

    当时的确是冷笑了。完全嘲讽般地想“才怪”

    那些靠星星,植物,咖啡喝完的残留印来推断你前生来世明日的运程果然都是笨蛋。

    父母办离婚手续那天,父亲身份证找不到,于是让原谦去派出所开了张证明。他拿着那张纸走在路上,或许想过“把它撕了就可以阻止了”撕毁就能够留下母亲。恢复完好的婚姻和如初的爱情。想了很长时间,手指不知该怎样施力握住它,但最后还是送了过去。路上把那张可以完结父母婚姻的纸对折后放在衣服口袋里,不时确认它是否还在。明明小偷不会偷。

    十三岁时做过这样的事。

    所以——

    不是暧昧,不是感情,更不会喜欢。

    原谦看着于冬暖的侧脸想。夏天剪断后的头发到冬天稍微长了一点,应该又修整过,所以蹭着女生的颈窝。

    怎么会是喜欢

    时纪野。壹

    疲倦是光靠信心无法战胜的东西。困意和随后的倦意能够让人在几分钟里完全没有听进老师说的一个字。班主任虽然知道他的情况,但其他科目的担任老师就未必了解,或和蔼或严厉的口吻说着“你怎么了?”时纪野捏了捏眼睛中间的鼻梁,努力说得很平静“对不起”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该维持多久,要维持多久。有人建议他找护工来替代,但男生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够人情,只要有时间他还是乐意亲自来探望。哪怕从第一天开始,就对医院里各种场面产生挥之不去的沉重印象。

    那位年轻的男性病患在搬出后,很快入住了一个小女孩,看年龄才八九岁。时纪野怕奶奶想起外孙女,又一次找到主治医生,听说收费昂贵的单人特护病房终于有了空房,于是第二天便将奶奶转走了。

    “一个人住,怪吓人的。”奶奶不太乐意。

    “怎么会呢。条件比现在好多了。”

    “我喜欢跟人说说话啊。”

    “我尽量每天过来。”

    “怎么能这样辛苦你。”

    “辛苦什么啊。”

    “奶奶眼睛再差,还是看得出,小野又瘦了吧。”

    “你都讲自己眼睛差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啦。”

    祖孙俩的对话到这里又时纪野硬是截断。他发觉明天应该多穿两件来,穿羽绒衣好了。免得奶奶看出现在空荡荡一般的自己。

    艰难的只是,不知该对谁去说,不知道该不该说。班上的同学肯定不是倾述的对象,讲给老师听也许会惹来怎样大的反应,而自己也不想被当成孤独的无助者。家里有父母在,连奶奶也不在时,一晚上自己都不会说一句话。

    拿脚步和电视声响填在房间里。

    父母出事后,肯定没有很帅气拉风地“没流泪过”哭得呼吸也不能连贯的记忆至今依然保存。可以随时回忆起对当时的自己而言那是怎样的事件。

    只不过,在那之后,流泪的次数明显减少,接近于零。看非常真实而悲伤的电影,会觉得眼睛下有酸胀,能感到压抑但从没有真正流过泪。内心里把原因归结为,人生最大的悲伤,自己已经经历过了,所以再不可能有与那次比肩的事件。

    但最近的时纪野发觉,悲伤只是很单纯而幼稚的一种感想,很多时候没有它的用武之地。起码每次进出医院,心里的感想绝不会是悲伤那么无稽。呕吐的病人,争吵的家庭,瘫软的病人,无助的家属,麻木的病人,温和的家属,看见这些时他的内心无法用单纯某个字眼去概括。

    想起姨妈说的:“你还有很多事不知道。”

    也许吧,就是这样吧。

    帅气的成长也好。成熟的行事也好。但帅气和成熟是过于飘忽不定的主观的词语。哪怕在同龄人中他格外突出。但是,时纪野知道,自己平时的生活里,还是平静得没有波澜。在一起的同班同学,考试前抱抱佛脚,考试后散成一团玩乐嬉闹。而那些不常接触的邻居,听闻的关于他们的消息,也总是出国回来了,买了新车了。

    从学校到家的路上甚至很少路过旧败的街巷,无论自己常常出入的水果店还是音响店都足够干净清爽,价钱不菲也成了当然。

    直到走进医院。

    哪怕单人特护病房从窗户的选择上都能看得出“物有所值”但是男生安顿完奶奶后走进电梯,依然能见到非常窘迫的辛苦的人群。病困总是更容易和贫瘠一起出现,自己高高举着盐水瓶走去上厕所时异常不便,医生的言辞不会时刻温和,对人呵斥往往常见。

    离开医院大厅,天空阴沉,梧桐树叶大片泛黄,干燥得像等待点燃。

    时纪野呼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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