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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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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久了?!”

    “还行吧。大学时和她一个社团。”

    “啊啊,是么”

    “嗯。”他反问道“你呢?”

    我晃晃空荡荡右手。

    “不会吧。”他说得吃惊,语气听着倒并不十分配合。

    “会的。”我故作洒脱地耸耸肩“没办法。”

    “女强人都如出一辙嘛,想当初你连音乐课考试也要争第一。”

    “你怎么不提”我突然停顿住“行了,说说你老婆那新公司,到底怎么回事,我看看怎么帮。”

    叙旧是一回事,恋旧则是另一回事了吧。有些内容可以随意地提,无所顾忌地、地提起。有些内容则双方都明白还是放着不动比较好。“现实”这个词有强大氧化作用,会很轻易让某些稚嫩过往变得面目全非。我总算部分理解了汪岚的想法:和早年的朋友坐在咖啡馆,我穿着黑色羊毛外套,他的手机摆在桌面上,有一两条短信亮了桌面,我看见上面夫妻俩的合影照。我与他谈着市场份额,谈政府批文只是到了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情正在缓慢地下滑,像块黄油抓不住的瓷碗的内壁。

    大家都离过去太远了,很难想像曾经的情愫在今时今日还有捕获我们。它的力量原本就单簿,仅能黏附年轻时天真而荡漾的物质,比如心,比如肩膀、断发或剪影,但在面对凹凸不平、复杂情况下的局面时,就如同超市出售的3m牌墙上挂钩,印在背面的说明书上坦白地写着它起不了作用。

    老妈却在周末的晚餐上把话题又端上了桌,而一颗憧憬希冀的心被我毫不留情地打成了红豆泥。

    “是他老婆?那你还帮这个忙做什么?”老妈和章聿发球我一国,并且她俩确实一见如故,每次碰面都聊得十分投机,导致将我相亲失败的对象伺机推销给章聿“对了,上次那个注册会计师——介绍给小章怎么样?”

    “得了吧。你不放过章聿,也当是放过那会计师行么?”就章聿的毒性,我一直怀疑她今世作的孽足够下辈子投胎做个沙袋,人民群众将连夜排队等着揍它。

    “人家小章不见得和你一样短视。”老妈孜孜不倦“就你那一根筋的脑子,有小章灵活?你不知道变通,也许人家小章知道。到时候你看着小章出嫁,别来埋怨我为什么没先照顾你!”

    “行了,她刚谈了个新男友!”我火气上升。

    老妈立刻受到打击“你看看别人,你看看别人,唉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了,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呢,你到底有什么要求呢,怎么会一个也相不中?”

    我皱着眉“早说了,我没什么特别要求,看缘分吧。”

    老妈长叹一口气“最糟糕的就是你这种。问其他人,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有钱的’‘有貌的’,哪怕说‘资产两千万’,‘帅个像金城武’,人家至少还有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标尺,而你呢,连标尺也没有,‘缘分’‘缘分’,怎样才算有缘分?你倒是买两斤看看,让我也好有个数啊。好比走进餐厅,店员问客人想吃什么,你张口‘随便’,一点儿诚意也没有!”

    我居然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好像:“没错我就是随便,我就点随便,怎么了?!”总算等到老爸以调停者的姿态出现“好了,今天不说这些,我今天换了种新酱油,这条鱼味道可好——”

    它朝我翻着死不瞑目的白眼。

    换作十五年前,我坐在体育委员的自行车后座上,仰视他那个剃成短茸茸的发型下露出的白色头皮,绝不会想到未来有一天,他将带着妻子站在我面前,我们形成了一个状似三角,可实际是一条横线分作两边的图样。

    “小瑚说我话不全,亲自和你谈谈会更合适。”做丈夫的干笑两声。

    “还是做公关的呢,回来被我问一遍,这个也不清楚那个也不记得,你说说,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呆头呆脑?”做妻子的勾着丈夫的手肘,歪着脑袋嗔骂着。于是我旋即明白了,老同学是个厚道人,八成把我和他过去那点儿芝麻绿豆的事在洗衣板和电脑键盘登场前都交代清楚了,故而做妻子的亲自上门,既为公事,也为监视。

    有有些不齿,但转念想想那也是人之常情,停了几秒后换上笑容“行,确实我们直接聊更方便。楼下有家店,要不去那里坐坐?”同时走前两步踏上电梯,一旁的落地下班投出倒影,他们是两只黄鹂鸣翠柳,我是一只孜然烤鸡翅。

    老同学的妻子长得不错,面容甜美、皮肤白皙,耳朵稍稍招风也不显得扣分。只不过她既然身兼二职,铁定要在各种时机向我普及和丈夫间的感情有多么坚固,言辞就像防盗门的电视广告,恨不得拿手榴弹出来证明什么叫一妇当关,万妇莫开。我心里虽然无奈,但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托着下噗点干涸的笑容,同时犯灌矿泉水,宰相膀胱能撑船。

    “我有个姨妈原先推荐我干别的。她说自己经营影楼快十年了,现在每个月生意接不完,尤其2010年开始,手下门个摄影师天天轮轴转。”好不容易回到主线上,她的目光在我无名指上绕了两圈后说“盛小姐你知道么,每年全市有五万对新人结婚,市场居然这么大哎。”我动动嘴角“唔,是吗?不怎么了解。”

    “是啊,起初我还挺心动的,可后来是他不同意。”

    “太累了,也顾不上家,况且我们年内还计划要个孩子。”老同学后知后觉不少,和我掏心。

    “啊——那是不能太操劳了。”我随口应。

    “所以咯。”做妻子的终于等到时机“不过日后盛小姐这方面有什么要帮忙的,其他不说,婚纱摄影肯定能替你打六折。”

    “呵,谢谢,”我动动嘴角“可惜我还是单身。八字没一撇的事。”

    “哦是么”

    奇妙极了,那个瞬间,我在她脸上看见的竟然是远远压倒了警惕性的优越感。她眼里悬着明亮的胜利的喜悦,冉冉升起,投射在我身上便成了居高临下的怜悯。这激起我瞬间的不快“怎么?”

    “啊没。”也许是想到日后还难免有求于我,她把话放软“盛小姐肯定是为了事业,平日实在太忙碌了。”

    我心里挂上包拯亲笔的“关你屁事”四字牌匾,随便点个头打算将话题带过,却被对方视为一种退让,她依向老同学掮产,揣着函授驯兽师的自信伸手向我的虎牙“其实两人世界远不及你那样潇洒啊,前天我们为了该看哪电影而吵架。鸡毛蒜皮也能搞得不开心。

    “对哦“我眯起眼睛,来人,拖下去铡成饺子馅,我也不觉得结婚有什么值得喜庆的。不就是找了个合法的上床对象么。”

    “这气平时我妈给我受就罢了,凭什么让人外人蹬鼻子上脸?你说有两百个空便池,可她偏偏要挨到我身边尿尿,那我不撒她脚上撒谁脚上?”

    章聿在电话那边哈哈大笑“你快被我附身了!”

    “可别,我相信你出手会更狠,你一出门都会引来蚊子百鸟朝凤,我还差得远。”

    章聿不计较我那杆正在胡乱走火的枪“别说你了,连我那小表妹,每次见了面都要跟我得瑟她的丑老公。区区电信区里的小处长而已。脸上那痘大得哟,不说清楚还以为是颧骨凹陷,她还真是抗冲击。偏偏前两天对我放话,‘再这么下去就没人要了’,好大的架子,到底是哪儿来的逻辑,她觉得自己‘有人要’就比我高一等?因为她驾驭了一匹神兽?”

    这次换我哈哈大笑“我真是服了你。”

    “本来嘛。有些亲戚一听我还没有结婚,那眼神瞬间好像在看菜场卖剩下的死鱼。都什么年代了,还一副有才算成功,没对象就是失败的标准。我挺正常一介大好青年,都快被他们折腾成独身主义者了。”章聿在最近也不忘警告我“和你老同学那一对尽早划清界限吧,省得被气到胃酸倒流。”

    我抿着嘴“嗯再说吧。”

    结果自然没有那么爱憎分明,老同学临走前仍然一无所知地对我说了许多好话“真的太麻烦你了,我老婆么,你别看她表面上乐天派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挺着急的,所以唔,我不是强求什么,总之这次能找到你已经很开心了。”他的声音温和,彻底的好好先生。留给我的俨然只有一个选择“没什么,没关系的。能帮我尽量帮。前面谈的,我去问下我上司,然后电话你吧。”

    “好的。谢谢,谢谢。”

    我目送两人走到街面上,他们挽着手,以及便被大众潮流所不屑的,老同学拿着妻子的小背包。可那个画面让我突然神伤,并非因为老同学本人,而是另一种,更广泛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他的妻子骄傲在哪儿,将她推向高处可以俯视我的台阶是什么。

    如果真有足够的论点论据,我应该首先从“剩”字进行反驳。为什么“剩”字天然带有消极色彩,为什么它始终被定位在井底,谁都拥有可以下石的权利。可自从“剩女”这个词汇诞生,我始终也没有完备的理论去瓦解它。

    我对章聿说:“你曾经想到自己会是剩女么?”

    “怎么可能?谁预计得到这些?”

    “嗯。”在自行车后座上的时候,拥抱自己的都是形容词,清澈呀柔软呀,没有人能料想到未来它们将被彻底取代。年轻时是一面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镜子,一年年过去,失去了反射的功能,也失去了光源,照出的不过是一团黑糊糊的影子,奉献不出半点儿明媚的祝福。

    “我想不明白,如果每年都有五万恋人成家,难道说明并非是社会的问题,而是我们自身出了状况?就好比,尽管你觉得那个妻子惹人厌,可我的老同学照样与她情投意合呀。”

    “缘分嘛,缘分谁能说得清楚。”

    “你这话得让我妈听听。”我笑着。

    似乎世界上必然还是存在这个字眼的,它看不见摸不着却不影响效力的发挥。尽管我在最近数年内听到的尽是“年纪不小了,别追求些有的没的”一句话反复地冲泡,淡出的已经不是鸟,是鲲鹏了。可猪的抗争是减肥,鸭的抗争是溺水,我的抗争却除了随地吐痰外没有更雅点儿的选项。急需向人展示“冥冥之中”确有其事,三十岁上下照样有希望可循,可始终缺乏真实真例,一次次沦为老妈嘲笑的对象。

    当外籍总boss挥舞着体毛向我们告别远去后,新员工的培训又紧锣密鼓地展开。汪岚是主要负责人之一,下属之二就是我。我们组成一加一等于二百五的强势组合,尽管自己疲倦至极连进门密码也不记得,却依然能维持着神采奕奕的躯壳在会议室里正座。

    台下的新人太多出生在1985年或1986年,顺利入选的成果点燃了连带的狂妄气焰。我粗粗一算,抖脚的有三个,转笔的五个,龙腾虎跃,虎虎生威。随后在我身旁的汪岚开始发言了,一如惯例全程使用英语。我用打量她,头发比先前长长了一些,穿着白色套装时几乎显出逆生长的青春。身为涂着唇膏的武松,她不仅缴下两支圆珠笔骨碌碌滚到我面前,也顺利将会议室内的气氛直接从除夕夜奔向清明节。

    ——所以每每此时我总觉得不自信。这种不自信并非源自对她能力上的崇拜,我的不自信来源于,如果像汪岚这类出色的女性也始终没有一个美好的正果,我会犹豫自己是否需要继续奋斗。爬到山顶的结果就是被风吹死,这种悲剧留给行为艺术家们去追求。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发现原来还是有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了唯一的活口。我朝后排后侧那张始终处变不惊的脸看几秒,比对手里的表格找出他的身份。照片上的人看着反而老成些,现实中的那个更稚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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