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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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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有个人,见解却不似纨绔;就是汪精卫的长子汪孟晋。他在得知出走的消息以后,特地去看陈公博,侃侃而言:“一个形式上与日本合作而失败的政府,最后还要托庇于日本,何以自解于国人?父亲生前一再告诫我们:说老实话、负责。今天我们应该有更负责的做法。”

    他主张在汪政府中应负最大责任的6个人,即是他的母亲陈璧君、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梅思平、林柏生,包一架专机,由他随行照料,直飞重庆自首待罪,不问生死荣辱,倒觉光明正大。

    “我也觉得你的办法,光明正大。”陈公博问道:“你母亲的意思如何呢?”

    “我还没有跟她谈。不过,我相信我一定能说服她。”

    这话陈公博也相信,在汪精卫生前,陈璧君就只有她儿子的话,才能使她无条件听从。可是陈璧君人在广州,一时无从取得任何决定性的答复;而陈公博却没有时间来等待。

    “可惜时不我待。”陈公博说:“美军已经通知日本政府,凡是日本所有的航空气,不管是军机还是民航机,到25号中午12对开始,即不准出现于天空,离现在已不到24小时;你的计划虽好,我却必须当机立断。”

    于是8月25日拂晓时分,陈公博带着他的妻子李励庄,情妇莫国康,以及何炳贤等人,悄悄由颐和路出发赴机场;留下两封信,一封是给何应钦,表示政府若有命令,立即出而自首,托由日本顾问转交;一封是给任援道,请他维持治安。

    同行的有个日本陆军大尉小川哲雄,本是汪政权的军事顾问之一,此行的任务很多,既是向导,又是联络官,而实际上是领队。他负有一个陈公博做梦也想不到的秘密使命——原来日本人由于”南北朝”、”战国”各时代的历史关系,向来有个在政治上收集”破铜烂铁”的”嗜好”陈公博的身分,合乎收集的条件;将来说不定有些用处,所以决定一方面将陈公博留给何应钦的信,扣压下来;一方面不理会陈公博想飞青岛的愿望,道是气候不良,命驾驶员由北折东,取80-的航向,经济州岛,直飞京都。

    到了上午11点钟,飞机降落了;陈公博从窗口望出去,是个极其简陋荒凉的的小机场,纵目所及,亦看不到有什么样的房屋,当时不免奇怪:“这就京都吗?”

    “飞机燃料不够了,我们在这里加了油再走。”小川说道:“这里是米子。”

    “米子?”连在日本生长的周隆庠都未听说过这么一个地名。

    “是的、米子。”

    等下了飞机,才发现根本是个废弃的机场,哪里有什么油可加”小川便说,就算能够加油,也飞不到京都;因为正午一到,不能再飞,只好先在米子住下来再说。

    到得此时,身不由主;一行数众搭乘运货的便车,到了镇上,找到一家小旅馆,暂且容身。第三天日本外务省接到报告,派人来看陈公博,将他们悄悄移到京都,在有名的金阁寺中,安置在人迹罕至的一角;连京都市民都不知道有这么些”贵宾”在。

    在金阁寺消息沉沉,到了9月18日那天,外务省的一名高级官员大野,突然来看陈公博,说何应钦有一个备忘录给冈村宁次,指陈公博私自逃往日本;对外宣传已经自杀,要日本负责护送回国。

    陈公博大为诧异,问大野说:“我有一封信留给何应钦将军,是托浅海、冈田两位日本顾问转交的。何以会说我逃到日本,假称自杀?”

    大野表示不知其事,答应立即联络,在南京的冈村宁次,一看真相揭露,才派人送了给何应钦。

    到了9月底,外务省驻京都的代表,负责照料陈公博生活的山本,深夜到金阁寺通知,说接到外务省的长途电话,中国派来的飞机,已抵达米子美的机场。陈公博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明天就走。”

    第二天上午,陈公博正在收拾行李时,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是近卫文磨。原来他的老母一直住在京都,最近因病去世;近卫从东京来奔丧,已有多日。陈公博虽知他在京都,却不想跟他见面;这天是近卫得到消息,特地来访;却不尽是为了礼貌的关系。

    摒人密谈,主客之外,只有一个周隆庠担任传译。近卫向陈公博说,他最近才获悉蒋委员长在开罗会议中,全力主张维持日本天皇制度;日本投降以后,又决定宽大处理。他个人表示非常感激。据他的观察,日本投降以后,在政策上绝对倾向美国;但在感情上绝对倾向中国。日本目前毫无力量,极其盼望中国能成为实际上的东亚领袖国家,使日本有一倚靠。

    日本在投降之初,最感忧虑的一件事是,怕美国式的民主,过于放任,会造成日本社会及政治上的赤化;但最近麦帅总部已秘密通知东久迩内阁,要求日本政府严禁赤化。

    这一点,日本的领导阶层,感到非常欣慰,不过,日本对苏俄仍旧有许多顾忌,唯恐失欢;譬如日本与英国的关系,一向密切,本可单独展开对英外交;亦是怕苏俄因此而有不满,不敢进行。同样地对中国亦复有些苦衷。

    近卫又说:日本政府决心履行波兹坦宣言的要求,只是在程度上有极大的差异;中、美、英、苏当然希望充分履行,而日本的国力太弱,希望实行此一宣言的最小程度。

    由于有此距离,将来日本政府一定会产生许多难题,导致内阁的不断更迭;政治上的不安定,是否会发展为”向上之革命”最后危及日本的国体。如果不幸有此一日,对中国亦未必有利。

    接着,近卫又谈到日本当前的两大难关,一是日本每年缺乏食米三千万石;二是解甲归来的军人都失了业,在日本的政治、社会上,将构成极大的威胁。

    这一席密谈,历时两小时又半。近卫虽未明言,希望陈公博能将他的意见,反映给蒋委员长;但意思是很明显的。陈公博虽不能期望还能面见领袖;但至少还可以通过何应钦上书。因而慨然承诺,他一定会将近卫的意见,作很慎重的处理。

    就在近卫辞去不久,小川哲雄气急败坏地赶到,他劝陈公博留在日本,说上海、南京等地的肃奸工作,已在9月27日全面展开;陈公博一飞回去,必难幸免。他说他已经在东京、奈良、别府、鸟取4个地方,找好了隐秘可靠的藏匿地点;而且准备了足够的粮食,不妨暂时隐居个一年半载,看情势再定进止。

    陈公博很感激小川的好意,尤其那时的粮食,极度缺乏;像他们一行七众作为外务省的贵宾,每三天配给一次食物、副食经常是几尾小鱼,难得有一次猪肉或牛肉;白糖则在过去的1个月中仅配给过两次。而小川居然能在4个地方为他们准备了足够食物,可想而知费了多大的心血!

    这个位于南市火车站附近的看守所,本是烟犯拘留所,设备当然很差,但另外有”优待所”一个是愚园路原来吴四宝的住宅;一个是福履理路”上海市警察局局长”卢英的寓所,卢英字楚僧,因而题其所居为”楚园”关在这两处的汪政府”要员”回想当年吴四宝、卢英夜夜元宵、金迷纸醉的往事;真有浑如梦幻之感。

    在楚园中最受优待的有3个人,一个是逃到苏州却不能为任援道所庇护的梁鸿志,独居一间,并准他的姨太太每天早至晚归,来照料他;一个是盛宣怀的侄子,获得日人赋予鸦片专卖特权,人称盛老三之盛幼庵;年已70余岁,鸦片大瘾,如果勒令戒除,势必不能伏法,因而特准他携带烟具,日夜吞云吐雾。

    再有一个便是缪斌。他到楚园时,已是岁暮天寒的腊月,在民国34年公布的”惩治汉奸条例”修正公布以后。不过他的仪态与神情,一点都不像被捕的汉奸,穿得毕挺的西装;外面一件水獭领,礼服呢的大衣;头上是丝绒礼帽,挟着一只鳄鱼皮的大皮包,鼓得高高地,想见其中的文件不少。

    “雨农因为外面机关庞杂,怕我为别的机关误捉,反而费手脚;所以干脆让我到这里来避一避。”

    他满面含笑地指着他的起包对熟人说:“这里面都是奉令工作的证据;我是绝对没有问题。”

    楚园的羁客,的确以缪斌的态度最轻松,谈笑风生,豪饮健啖,不知羡煞了多少人。那知好景不常,只过了3天;忽然移解到南京。上汽车时虽跟难友扬手挥别,但脸上已有些焦急的模样了。

    缪斌移解到南京,也是住在”优待所”;地在城北住宅区的宁海路21号,战前本是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的官舍;汪政府时代为”特工总部”的”南京站”;这个部门当然为军统接收,宁海路21号改为”优待所”而名义上称是”看守所”

    第一批被优待的”客人”是,由广州解到的陈璧君、褚民谊,以及陈璧君的亲属,包括一个两岁的小外孙女何冰冰在内,占了那里一座较小的后院;前院宽广,除了安顿由宪兵队移来的陈公博一行之外,还有梅思平、岑德广等等旧政府要员,以及由华北解来的王荫泰等人;最后则去了一趟重庆的周佛海、罗君强,丁默邨亦送到这里来了。

    缪斌未到之前,前院3楼,完全腾空;看守人员说不日将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人物来住。大家都很奇怪,陈公博、周佛海、梅思平、陈璧君都在这里,还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有人说笑话,也许是冈村宁次亦要来作客;万万想不到竟是缪斌。

    初到时,对缪斌的优待还不止于独占层楼;而是布置看守所长的办公室作为卧室;随后方迁入3楼;一日三餐由何应钦的总部指定一家餐馆供应,四盘四碗一火锅,一个人据案大嚼。曾有人偷偷上楼去看他;他仍旧保持着乐观的态度,一定会在短期内释放。同时他也相信,”惩治汉奸条例”虽已修正公布;但凡在”优待所”的,政府一定会用政治手段解决。

    不料缪斌却是首先由法律来解决的人;一天深夜起解,由设在苏州的江苏高等法院审理,依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但也有人说,缪斌是个特例,因为他之被邀至日本作为和迫使者,本是买空卖空的勾当;他应该知道,胜利不仅在望,甚至可以说在握,此时与敌谈和,愚不可及。但日本既然求和心切,在情报工作上,正不妨加以利用,藉机一窥日本大营的底蕴。缪斌却不能在这方面建功;反而向日本要人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纪录在卷,为盟军当局发现以后,通过外交途径向中国提出交涉,开罗会议曾有不得与日本单独媾和的约定,所以关于缪斌的工作,要求提出解释,而缪斌之伏法,便是最明确的解释了。

    事实上,被捕而被优待;优待之处又是军统的看守所,足见得戴雨农是主张政治解决的。但以敌伪时期,谁对抗战有过贡献,只有他最清楚;因而政治解决的原则,不易为法治派的人所接受;同时政治解决在技术上亦颇复杂,因而拖了下来。

    一拖拖到三十五年3月19,戴雨农由青岛飞南京,因专机撞山而殉难;像三国演义中所写庞统死于落凤坡那样,戴雨农在南京板桥附近所撞的这座山,正叫戴山。

    “雨农死了,我也完了!”周佛海的话,道出了每一个”汪政府要员”的心声。

    于是很快地,南京宁海路21号和上海楚园的”禁囚”分别被移送至南京的老虎桥监狱;上海的提篮桥监狱;以及苏州的狮子口监狱,而且分别以汉奸的罪名片诉。

    自夏徂秋,一批一批地被枪决。死得都很从容,例外的两个人是,丁默邨与无恶不作的、搞”黄道会”的常玉清。

    丁默邨在老虎桥监狱,一闻执行命令,原本苍白的脸色,更白得可怕;检察官作最后询问时,他已入于休克的状态,因而无只字遗言。常玉清在提篮桥监狱被执行时,大声疾呼:“我还在上诉,我还在上诉。”其实上诉已经驳回了,只是不肯死而已。

    于是动员了七八名法警,才能将他400磅的身体搬动,他只是赖在地上不肯走;半推半拉地到得甬道中途,又赖倒在地,这一下却是起不来了,活活吓死在那里。但依法还是执行;就在当地打了几枪,确定已经毙命,方始将那个臭皮囊拖了出去。

    死得最像样的是陈公博。那天是端午,上午8点多钟,他应典狱长之请,在写一副对联:“大海有真能容之量;明月以不常满为心”快写完时,发现身后站着几名法警。

    “是不是要执行了?”他问。

    “是。”警长很吃力地答了一个字。

    “那么,请劳驾等几分钟,让我把对联写完。”

    写完最后3个字,题了上下款;他又要求回囚室收拾衣物,穿上一件蓝布大褂,到同判死刑的褚民谊,和被判无期徒刑的陈璧君那里诀别。

    然后应讯写遗书,一封致家属,一封上当道。时将正午,方始毕事;向法官、书记官、法警分别道谢,才散步似地走向刑场。

    “请多帮忙。”走到半路,他回头向行刑的法警说:“给我个干净俐落。”

    法警不作声,等他又走了几步;突然一枪,子弹贯胸而过,人向前扑,气绝身亡。

    不死的是周佛海,由死刑特赦为无期徒刑;这已是三十六年3月间的事了。

    他被监禁在南京老虎桥监狱,同囚的有他关系最密切的两个,一个是罗君强;一个是他内弟杨惺华,交大土木系毕业生,当周佛海”组府”时,他只26岁,在内地做一个道路工程的测绘员;跟着他叫做”哥哥”的姊夫到了南京,先被派为财政部总务司长;又兼”中央信托公司总经理”是上海声色场中有名的阔客。

    这两个由周佛海一手提拔;平时亦视周佛海为恩人的人,这时却不约而同地向周佛海横眉叱斥:“都是你害的!”到底是谁害的?粉墨模糊,全不分明。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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