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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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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戏。细雨蒙蒙的天空在搭好戏台的那一天突然转晴。阳光跳跃在远处的河面,几只轻盈的燕子从河道上掠过。这所有景象在我的眼里是那么的虚假,同往事一样一幕幕地重叠起来,使我僵立在院落中央不知所措。

    演出是在午后开始的,我在登台的一瞬间落泪了。这眼泪用来祭奠一个男人的生命,一个女人的青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一场爱情。台下那位一身华丽的四夫人坐在院落中央,怀里熟睡着刚刚百天的婴儿,在音乐溢满这个充斥着阳光和雨水的宅第时,我彻底陷入绝望的境地,死亡的气息从远处细若游丝地飘来,我在嗅到令人恐惧和战栗的气息时,那个四夫人竟红了眼睛,欠身离席。

    四夫人找上我的时候,脸上的铅粉还敷着。我没有擦去,也不敢擦去。她莲子一样的脸庞无声无息地滚落两滴泪,只是眸子里泛着的波光早已不同于往日。我恭敬地鞠了一躬:

    “四夫人”

    我知道我不再是把盏放歌的仲则,当夜流泪的仲则。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伶人。而面前的四夫人也不再是青布小衫的季若,不再是手捧白花的季若。我知道我这一声四夫人喊断了两个人多年绵延的坚持。在她跨出门槛后,我几乎完全崩溃了。她那一夜脆弱的呼喊从雨夜中传来,敲在我的心上。是痛?是恨?我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宅子的夜晚,灰蒙蒙的月空下,河道上泊着一只小舟,在夜色的笼罩中,它像一具棺椁那样泛着青色的光泽,我奔过去,并在那里向船夫讲述了下面这个关于“剑(见)”的故事。

    剑

    七年后的一个暮春时节,洪亮吉远游至一座小镇。在一家店面毫不起眼的古董店里,他发现了这把剑。当时阳光散落在不远处河道上泛起的波光让洪亮吉在一阵目眩之后湿润了双眼。他托起那把剑走到风中的时候,黄仲则悒郁的面容再一次在风中呈现。

    七年前的深冬,一场大雪覆盖了洪府,仆人手握扫帚在白雪皑皑的雪地上移来移去让洪亮吉心烦意乱,他吩咐下人端来一盆碳火。然后,隔着窗子听房屋脊背上那些叽叽喳喳的麻雀的窃窃私语。这时,一个仆人突然闯进来,他指着身后一个书童比比划划。洪亮吉挥手示意他下去。在这个岑寂的冬天,一个远道而来的书童告诉他,黄仲则病危,他想在临死之前见这位挚友一面。

    外面世界在阳光下泛起的清冷光泽感染了洪亮吉,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动。洪亮吉终于清楚了这些日子慌张的原由。他的记忆一下子被书童的声音给捅开,在云雀在灰褐色的天空飞过之后,他记起一向清高的仲则在与季若姑娘的苟且之事被戳开后的那个早晨,脸色苍白地走向主人时的沉寂,他想他的那颗心一定是沉到水底去了,永不复生。在他被迫从那个宅第离开时,他衣袂飘飘地执剑远去。在季若姑娘先后辗转于商贾与妓院的消息传来时,仲则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嚎啕不已。但次日,他依旧目光郁悒地写诗。洪亮吉在翻阅他的诗稿时表现出的质疑近乎使仲则暴怒,他怒气冲冲地把诗稿从洪亮吉的手中抢回,任性愤懑地说:“我死后,你一定要烧毁这些诗稿。”

    洪亮吉带着那把剑返回洪府的路上,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躁动,这种感觉犹如当年他策马加鞭去会见仲则最后一面时的心绪,而在他赶到时,仲则的身上已落满了一层薄雪,嘴巴空洞地张开,仿佛要吞下或者说出什么。书童告诉洪亮吉说仲则在生前说过,不见洪兄,死不瞑目。洪亮吉阖上了仲则的双眼后,开始整理他的遗物。除了一沓厚厚的诗稿外,再无他物。他皱起眉头,想到当年他赠予仲则的一把宝剑,仲则一直是佩带在身的,可是现在没有。洪亮吉眼前呈现着那些诗稿被焚烧掉时的情景,灰飞烟灭后是无声无息。

    这一年的春雨来的似乎特别早,清明的日子,天空更是几日阴雨连绵。洪亮吉在去给仲则的坟头添几捧土之后坐在书房里奋笔疾书的写信。

    三个月后,季若姑娘手抚剑身站在河道一侧的冷风中,她似乎可以看见仲则表哥湿漉漉的眼神惶恐不定,他在夜色下像一匹受伤的狼快速跑动,宁静的河道上停靠着一只小舟,在仲则钻进去时,她所有的记忆只剩下这样一首诗:

    别后相思空一水,

    重来回首已三生,

    云阶月地依然在,

    细逐空香百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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