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目的地走着,心里的痛让她几近麻木,她不知要走到哪里,哪里才是她的归宿。
突然有人喊她小姐,林如冰吓一跳,细看,是一位失去双臂的中年男子。男子穿一身卓别林小丑服,一脸微笑,说,我看你心情不好,给你表演个节目吧。说完不知从哪里弄出三个球,用残存的那点上肢将球高高抛起,然后用肩用头用脚不停地抛接,那三个球上下翻飞,如同流星。艺人间或还做几个滑稽动作,让人觉得乐观可笑。林如冰被无臂艺人深深地打动了。好顽强的生命力,这样的生命,这样的意志,这样的努力,是任何东西都摧不垮的。林如冰不由得生出一股佩服和尊敬。她掏出十块钱递给他,然后默默继续向前。
无手艺人却跟了上来,说,姑娘,你是个好心人,我看你的心情不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缠事?
林如冰苦笑一下,说,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家了。
艺人苦笑一下说,回家?我四海为家,走在哪里吃在哪里住在哪里,但我有家,有一个老婆两个女儿,我没有手,但我不但养了家,还供两个女儿上学,大女儿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
无手艺人一脸得意充满了自豪,一点看不出自卑和沮丧。惊奇过后,林如冰一下轻松了许多。她觉得真有点像神仙点化。难道冥冥中真的有神灵在保护?她突然觉得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浑身好好的,和无手艺人比,条件不知要优越多少,人家能养家糊口,自己为什么不能养活自己?四年的大学真是白读了。
她突然好想母亲,好想那个家。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夜深人静,母亲才收摊回来,休息一下做点饭吃,然后开始洗面,洗好面,再点火上锅,一边浇面汤,一边涮蒸笼,小屋里立时蒸气弥漫,充满了一股香香的面味。母亲干得很投入,就像艺术家在制作艺术作品。母亲说,做坏一张,客人就有话说,下次就不会再来。母亲的脸上也没有苦相,也许母亲明白,她的忙碌在支撑着这个家,在养育着她的宝贝女儿,养育着她的未来和希望。林如冰不禁泪流满面。但她立即擦干眼泪,紧握了拳头,不由得在心里一遍遍地喊,妈妈你放心,女儿决不会倒下,女儿是铁,女儿是钢,女儿是石头,女儿永远是妈妈的铁蛋蛋。
学校在郊区,要走一段无灯的小路。本以为可以挣一笔钱打车回去,可现在只能走夜路了。这也没什么。路很黑,静得没有人声,但林如冰一点都不怕,浑身充满了一股奋斗拼搏的勇气。但她还是遇上了麻烦,是突然被拦住了去路。林如冰吓了一大跳。看清是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时,她镇定了许多。两个流浪汉虽然弱智,但都是高高大大的男人,他们对女人同样有着很大的兴趣。林如冰却出奇地镇定。她突然灵机一动,掏出一张五元钱对一个青壮点的说,这是一百块钱,你把他摔倒,这钱就给你。
虽然看不清究竟是多少钱,但青壮点的还是一下来了精神,扑上去和另一个扭在了一起,林如冰乘机夺路而逃。
逃出了危险,林如冰又觉得好笑。她觉得自己的智力还行,还有点临危不惧的勇敢。既然有智力优势,就应该靠优势吃饭,她又一次感到自己去娱乐场的可悲可恨。她觉得自己确实还不成熟,考虑问题确实还很冲动盲目。但她觉得今天也有收获,收获了一肚子的感受和经验。今天一天的体验,也许今后一辈子也不会再有。
早上醒来,心里莫名其妙地难受,想想今后的路,又止不住恐惧紧张。林如冰决定去找牛元庆,她知道,找牛元庆也未必会有什么用,但此时能找的,能说说话的,也只有牛元庆了。
简单洗漱后来到楼下,牛元庆却在不远处的花坛上坐了。很显然,他在等她,他不敢到高小玲的家里找她。林如冰心里一阵感动,犹如猛然见到了亲人,所有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她想扑到他怀里,将一肚子的话倾泻出来。本能地快跑几步,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她悄悄站了平静一下,然后出现在他面前。
牛元庆急忙起身,说,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今天我想陪你一上午。
两人默默地走。牛元庆说,我想向你解释一下,你还是认真听听我的解释。
牛元庆长叹一声,说,我不想对你说假话,老实说,我也说不清我究竟要干什么。她准备毕业后让刘市长帮助她出国,刘市长分管全市的外经贸工作,对外合作和对外交流年年都有许多人出去,刘市长让她出国轻而易举。她说出去后就想办法让我也出去,我和她交往也有这个想法,这是第一。第二是成家结婚对我来说还很遥远,像我们这种人选择了事业,就得先立业后成家。我们将来要到哪里,将来的情况如何,一切都是未知,当然不能谈婚论嫁。但我又是个健全的男人,男女生活又是必不可少的,而你又离开了我,我心里苦闷,只好任其自然,生活一天说一天。
牛元庆的解释她还满意,他倒说了些真话。生活不容易,竞争更是残酷,竞争如果能彬彬有礼固然是好,但更多的竞争却需要手段。牛元庆经历的竞争不少,一步步才争到今天这个地步。经历了太多竞争的人当然更懂得如何竞争。想到自己也在苦苦挣扎,林如冰理解了牛元庆。牛元庆利用高小玲和刘市长的关系当然是高招,这样的手段她能够理解。何必强人所难呢。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当然没法再说当年,现在和人家比,已经不在一个层次,更没法和高小玲一比高低。高小玲能给他很多东西,自己只能连累了他。林如冰吸吸鼻子,轻声说,你不用解释了,我都能理解,一切都是我的错。
牛元庆说,我想问一问你一年来的情况,也想知道你今后怎么打算。
一肚子的心里话,除了牛元庆,还能去和谁说?
前边树林里有个水泥条凳,林如冰说,我想到里面坐坐。
两人并肩坐了,林如冰如实地诉说了在猪场的一切。林如冰的语调是哀伤的,哀伤的语气让牛元庆感到心痛。刘元庆还是流出了眼泪。他揽了她,然后抚摸她的头,再抚摸她的背。她终于坚持不住了。一年来,受了多少磨难,多少惊吓,终于有了一双抚慰伤口的手。林如冰一下伏到他的怀里,捂着嘴痛哭失声。
牛元庆无言地抚慰着她。她很快止了哭,但她仍伏在他怀里,任由他抚爱。牛元庆说,说句真心话,我仍然很爱你,你走后我一直在想你,想我们一起生活的那段岁月,见到你,我不但高兴,也感到踏实,感到生活又有了希望。
林如冰抬起头看着他。她感觉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确实还在爱着她。她紧紧地搂了他的腰。很快,她心里又一片茫然:未来在哪里,今后能不能再在一起,甚至会不会再有在一起的未来。在猪场,她也时时想起他,想起那段日子。但这一切都成了过去,都成了往事。林如冰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无法去说。
牛元庆说,昨晚我就想了一夜,左思右想,觉得你还是读研究生为好。提高自己,在高水平竞争,怎么说都符合未来的要求。但考研马上就要报名了,你没有时间复习就和人家一起考,很难有把握考取。我想过了,如果有人肯出钱委托培养,考个差不多的分数就能录取。咱们系的于教授你可能也认识,给咱们上过动物营养课。他现在搞得很大,和一个猪场合作,技术入股,挣了不少钱,现在买了房子买了小车,是学校最富的导师。你养过猪,也算沾点同行,咱们去找找于教授,求他和猪场说说,让猪场出钱委培你,让你读他的研究生。如果这件事能办成,你的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他竟为她考虑了这么多,这么周到。他说考虑了一晚,一晚当然是虚指,意思是考虑的时间很长,至少也是大半晚上。他确实没忘旧情。他的想法,她不仅完全赞同,而且觉得是那样周密,那样得当。她最担心的就是能否考取。她清楚,考研竞争越来越激烈,不只是报考的人越来越多,考生的水平也一年比一年提高。自己已经荒废了一年,再考就更没一点把握。但让人出钱代培,更不是一件容易能办到的事情。现在的研究生已经不是那么宝贵,即使你答应毕业后到人家那里工作,人家也未必愿意出钱来培养你。林如冰说了自己的担心,牛元庆说,事在人为,咱们的社会是一个人情社会,中国人最讲人情,只要有关系,有人情,什么事情都可以想办法去办。反过来,如果没有人情,能办的事也不可能办到。如果于教授肯帮忙,凭于教授和猪场的关系,有于教授的人情,猪场就不会在乎那点钱,出了钱,也会当成办了件善事,给了个人情。
也只有试试了。但和于教授非亲非故,让于教授答应出面确实有点冒昧。
牛元庆却很有信心。问他为什么,牛元庆吞吞吐吐半天,才用玩笑的口气说,你不知道,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怜香惜玉又是男人的本能,你这样美丽的弱女子,哪个有能力的男人见了,都想帮助一把。
在男人面前,林如冰也常常有这样的想法,没想到牛元庆竟这样去说。林如冰佯装恼怒,在牛元庆腰上扭一把,说,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说,你对我,是不是也是怜香惜玉可怜我?
牛元庆笑了将她的手抓住,说,事情到了这一步,理论上的事咱们就先别探讨了,咱们先实践,实践以后再说。
不管怎么样,只能碰碰运气了。
两人又商量一阵,决定明天晚上带点礼物去于教授家,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件事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