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

    　　1

    检票口人如潮水，后面的人一个劲地往前挤，好像怕挤不上这趟火车似的。次序很乱，车站警用喇叭大声叫嚷着，但没有人理会，照样挤。地面上各种瓜壳果皮纸屑脏兮兮横七竖八地躺着，被一双双脚踩来踏去。空气很混浊，散发着一股酸涩刺鼻的气味。人们的心情也随着这乱哄哄的情形糟糕透顶。

    赵秀秀忍住这一切，在拥挤的队伍中缓缓前移。她把孩子用布条缠在胸前，两手拖着两只行李包，她把车票衔在嘴上，直到检票口才腾出一只手取票让检票员剪了通过。她八月的孩子倒不哭不闹，似乎很理解母亲的心情。

    终于挤上了列车，找到自己的座位。秀秀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奶粉和奶瓶，将行李吃力地搬上架，放下孩子，松了口气。

    2

    列车缓缓启动，坐在秀秀旁边的大约五十多岁的妇女操着相同的口音与她搭讪：“大妹子，咋一个人带孩子出门呢？他呢？”

    “他在部队。”秀秀笑着回答。

    “哦，是探亲呀，到终点吗？”大姐有些惊奇。

    “到终点。”秀秀点点头，看着这位热情的大姐。

    “那可得三天二夜啊，够难为的了。我也到终点，有啥事，只管说，我帮你，甭客气，老乡嘛。瞧多可爱的宝宝呀，儿子还是丫头？”大姐看着年轻漂亮的秀秀，有一种同情感。

    “是儿子，像他爸。大姐您去那干什么？”秀秀说。

    “去看儿子，他在那儿工作。”秀秀和大姐算是认识了，人在旅途，也好有个照应。

    车厢里平静了许多，坐在相邻的人大都通过这样简单的交流，互相认识但从不问对方叫什么。感觉很轻松，也很兴奋。因为只要列车启动了，那么离各自的目的地就会越来越近。

    秀秀已经忘记了刚才挤站时艰苦。大姐友善的言行让她欣慰，也许有个帮手会好些，解个手什么的也可让她照料一下孩子。秀秀心里想着。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

    3

    列车在飞快地奔驰，窗外西北成片成片的荒芜的土地从人的眼帘一幕幕掠过，广袤的原野让人们的视线异常开阔，郁闷的心情也会随之舒畅。黄色的背景中偶见几间低矮的房屋零零散散地洒落在大地上，显得那样孤独，那样寒碜，可它们却很顽强。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生存着，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坚守着属于他们的永远不会被遗弃的家园。同样与人一样顽强的还有零散的几株树，有树便有绿色，有绿色便有风景。偶尔一棵绿色的大树进入长方形的窗户，又渐渐移去，这是一张张流动的照片，是一张张在秀秀的视线中定格了的照片，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清新的感觉。

    秀秀要了杯开水，加了点奶粉，摇匀，先晾着。乘务员注意到了秀秀怀中的孩子，瞅了她一眼。心想：这么热的天，带着小孩子，不是遭罪吗。

    然而，车程才刚刚开始。

    4

    “鸣―――”列车长啸一声，驶进了车站。这是全程n个站中的一个较大的站。秀秀不必去理会中途有多少个站？是什么站，她只要等待着车到终点。

    这时车停下，挤上来很多人，这些人都没有座票，这些人把车厢里的过道占得几乎水泄不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天南地北各色各样的人都有。行李架上早已堆满了，刚上来的人只得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放在脚下的过道里，满得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借光，借光。”声音自门口漫无目的地往前传来。有的人是一上来没走几步便停下来，想法和声音就此停止，很安于现状，也很明智，往前也是徒劳。而有些人则一直不停的向前寻找，寻找可能的空的地儿，寻找可能有的空座，实际上这不可能，前面同样是拥挤不堪。

    “这位大姐，请问你到哪下？”一位旅人对大姐说。

    “终点站”大姐的回答很干脆。旅人继续前挤。

    这样的天这样的车每次进站，停下来，仿佛空气也随之停了下来，凝固了的。吵杂，闷热。整个儿就像被闷在罐子里一样，喘不过气来。

    秀秀不愿意更多地去揣摩每一个旅客的心思，只是简单地想了想，她便扭头看着窗外站台上为了生存而前拥后呼叫卖的人群，等待列车再次启动。

    5

    “咣当，咣当―――”列车在行驶的时候，原本拥挤的车厢感觉宽松了多。

    夜幕开始降临，坐在位置上人们一个一个开始东倒西歪地打起盹了。

    大姐见秀秀正给孩子喝奶，对她说：“妹子，你这样也没法休息，要不我去和乘务员说说，你带孩子去乘务室或者去餐车睡一会儿，这儿我帮你照看着，信我吧，啊？”

    秀秀看着这位大姐很热心，心想她不可能是坏人，再说还是老乡，就点了点头。

    乘务员也是一个热心的大姐。她说早注意到秀秀带着孩子的情况了。当她知道秀秀是一个探亲去的军嫂时，不由得心生敬佩，很爽快地让秀秀进了乘务室。

    安顿好孩子，秀秀开始假寐，闭目。困顿使她有些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6

    第一次见到子华，是介绍人带着秀秀去的公园，周日上午。第一眼看见子华身着戎装，挺拔帅气，踩着军人标准的步伐径直向她走来，高大的身影，英俊的脸庞一下就吸引了她。子华也似乎对秀秀有很好的印象。第一次子华就告诉她之所以大学毕业以后会选择从军，那是因为实现一个儿时就已生成的梦想，做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的梦想。后来他主动要求到最边远的海岛就是要证明他那坚定的信念。艰苦能磨砺人的意志，艰苦能使心灵升华至高。子华很坦诚的告诉秀秀如果她选择做军人的妻子就会失去很多：花前月下的浪漫，卿卿我我的缠绵，男耕女织的平淡。做军人的妻子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劳动，最美的青春会在思念与艰辛中度过。

    也许是子华那样直截了当的表白深深地触动了秀秀。这就是军人的爽直。秀秀喜欢这样的人。但说真的之前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一个军人。别人给她说的几门亲感觉都不好，惟有这次，缘分吧。

    子华的假期是短暂的。这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子华没有什么事就天天在下班时间接秀秀。爱情的温度步步提升，子华很健谈也很风趣。有时秀秀会突然注视着他的脸，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咯咯”地笑，迷人的笑，渴望的笑。子华这个笨蛋傻冒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周围又没有人，他为什么不拥抱她呢？而只是憨憨地看着她傻笑。

    7

    秀秀趴在乘务室桌上，脸上露出一丝别人难以察觉的微笑。突然感觉手有些麻木，转身看了看熟睡的孩子，换了个姿势。

    8

    子华归队的前一夜，他们在连接各自家与家的路上相互送行，秀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感觉心里很难受，想哭但哭不出来，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离别后的日子不知该怎么过？她忍住泪水。

    子华也很沉重，他感觉到了另外的一种责任。这种责任他第一次意识到，这种责任与部队建设有区别，他默不做声，只是陪秀秀走着。

    深夜的街道冷冷清清，街面的商铺大门紧闭，昏暗的路灯模糊了身影，也模糊了表情。这座西北小城的面孔也在月色与灯光下也变得模糊，只有轮廓如外衣披星戴月，小城早已沉睡，楼房与道路也正做着不同的梦。

    这是一条对于秀秀和子华来说很熟悉的路，那些在白日里印在路面上的已无法分辩的脚印此时几乎被他俩来回的步伐所覆盖。静谧的夜，欲望的夜。

    秀秀终于忍不住，一把握住了子华的手，感情的潮水再也无法抑止，如决口的堤坝，瞬间倾泻。子华扭过秀秀的肩膀，紧紧地抱住了秀秀那瘦弱的身躯，第一次他们拥抱在了一起，两颗心融合在了一起，秀秀微张炽热的唇迎接子华细腻的吻----。

    路灯睁着眼睛目睹了这一切，见证了这一刻的爱情。借着夜色，把他们爱情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深深地刻进了初吻的地方。

    许久，子华双手捧起秀秀泪流满面的脸，轻轻地为她拭去泪水。秀秀睁开双眼，模糊中隐约看见子华那张刚毅的脸以及那坚定的眼神。

    “秀，别这样，我是军人，军人不愿意看到哭泣，不愿意看到眼泪，如果你愿意嫁给我，那就要坚强，因为以后会有很多像这样的分别。”子华语气沉重地说。

    秀秀用力点了点头，进尔又撒娇着说：“谁说要嫁你啦，美得你哟。”说完把头埋进了子华宽厚的胸部。

    9

    “大妹子，大妹子。快醒醒，快醒醒。孩子哭了。”与秀秀同座的大姐有些不放心，过来看看。一看，果然见秀秀睡着了，也许她太累了。

    秀秀睁开眼，看见大姐抱着她的孩子哄着。很是感激。“劳您驾了，大姐，来，我来吧。”

    “你再睡会吧，妹子，我不困，我帮你带会，放心吧，把奶瓶给我。瞧多乖的宝宝呀。”大姐真是一个热心的人。

    秀秀真的是累极了，累得差不多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但事实不允许她这样放松。她看上去异常艰难地睁开眼，目光中包含着感恩，不一会儿又无力地垂下。回忆是幸福的又是苦涩的。

    10

    在与子华分别的日子里，秀秀一直在思念、等待、企盼中度过的。她由原先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变得充满忧郁，变得沉默寡言。子华的英容笑貌，子华的言谈举止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中，无法抹去。她每天用书信向子华传递自己的思恋。打那以后，子华的来信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可是令秀秀不解的是子华为什么回信总要比她迟很多时日，有时她心里生出恨意，怀疑子华对自己是否真爱。但秀秀最终还是理解他，她想。大概子华工作太忙了，毕竟他带着上百号兵呢。

    有一回，秀秀在信中提出要去看子华，却被子华婉拒了。子华对她说：两情相悦，又岂在朝朝与暮暮，部队不像地方，没有结婚算个啥？会给人笑话的。对此，秀秀的想法只得作罢。是的，有爱就好，有爱就有牵挂，有彼此的牵挂便会感受彼此幸福，尽管离别的太久，离别得让思念很痛苦，但这只要挨过去不就意味着相见的日子会更激动人心吗？

    认识子华以后，秀秀在同事的眼里变得成熟了许多。成熟了的女人会越发变得妩媚动人，恋爱中的女人总能让人读出几分蕴涵的风韵，就像三月的风拂过枝头，绰约飘曳。

    子华选择这样温暖的季节休假，因为他选择了春节期间值班，把休假的机会让给了已结婚生子的指导员，指导员更比他更热切盼望团聚。

    秀秀清楚地记得那天列车晚点了一个多小时。她在出口处等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对秀秀来说无疑是焦虑漫长的，便却又是幸福的。

    秀秀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然而此时此刻，她突然感觉到这一刻可以再迟一些到来。她把想好了的话全都忘了，离车到站时间越近，她的头脑越乱，甚至出现一片空白。

    当车站广播报出列车进站的消息后，秀秀的心都快蹦出胸膛。

    子华风尘仆仆地从站内走出来，依然是迈着大步，迈着刚毅坚定的步伐向秀秀走来。秀秀一眼就看见了他超众的身影。

    而这时候，秀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后而平静如常。

    “晚点了一个多小时，等急了吧，呵呵。”子华走近秀秀憨厚笑着说。“嗯，走吧，去咱家吧，我妈准备好了晚饭了，为你接风。”秀秀看着子华的脸比以前黑多了，也许是海风吹的太阳晒的，而且比前消瘦了许多。秀秀有些心疼。

    “那先绕道跟我爸妈说一声，好吗？”子华说。

    晚饭后，他们不知疲倦地聊了很多离别后的心情、遭遇、和各种苦楚。诉到深处，情也到深处。子华心里因为太疼爱秀秀，如何能忍心看着她跟他受苦受累？子华一次次闪过放弃的念头，放弃秀秀，放弃爱情。

    但秀秀更是无法接受，是爱情的力量使秀秀学会坚强。她说她不再是以前的她了，她会坚强不屈地度过以后不管怎么样艰苦的日子。子华把青春交给了军队，她就把青春交给子华。

    秀秀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一个令人钦佩的美丽女人。这样的女人子华很幸运地得到了，人民军队幸运地得到了！

    11

    “咔哧，咔哧――――”列车汗流浃背地从城市边缘驶入，从开阔地渐渐驶入狭窄的口袋一样的大城市，列车开始放慢脚步在钢筋水泥的走廊里爬行，城市的高楼一座座移来又一座座隐退，汽车自行车行人排成了长队等待火车通过，等待秀秀她们穿越城市的皮肤，到达心脏。

    列车即将驶入终点。

    人们开始燥动不安，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收拾行李，然后将行李都放在座椅上，等待车进站。

    秀秀在大姐的帮助下，把孩子与原先一样绑缠在胸前，准备下车。

    想到今晚就能见到子华，秀秀浑身充满了活力，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像一剂兴奋剂，支撑秀秀疲惫的身体。很快就会让子华有一个天大的惊喜，秀秀想。

    “妹子，这下好了，到站了，待以后回家记得来找我呀。”大姐把她家的地址告诉了秀秀。

    “行！我回家一定抽空来看你，登门致谢。谢谢你一路相助。”秀秀从心里感谢这位老乡大姐。

    “对了，一会你那位来接站吧？”大姐有些担心她。

    “哈，他呀，不来。我没有告诉他准确的车次，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不过之前我在信中说过近期会请假来看他，带从未谋面的儿子。”秀秀显得很轻松地说。

    “你呀，真是傻妹子，这么大一个城市，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又带着孩子，得找到啥时候才能找到呀？一会出去以后我问问儿子，你该怎么走，唉！”大姐摇摇头。

    “那好，不过你放心吧，我一个大活人，丢不了。”秀秀看上去那么一个柔弱的女人内心却是很要强。胆也忒大。

    12

    出口处人山人海，夹道接站的人群高举各种各样写着名字的牌子翘首以待，那些被写着名字的人只要找到牌子便万事大吉了，而无人接站的人便像是流浪的人还得寻找下一个目的地。

    秀秀一下火车，便感到这座城市的空气是那样的陌生，弥漫着一种压抑沉闷的热度。这座城市的声音更是难辩好坏，她一句也听不懂。南方人的方言是最让北方人头疼的一件事。秀秀开始感觉到了一丝孤独，一丝无助。她有些动摇自己临行时的选择。

    大姐的儿子很快就找到了他妈，并把她们引领到一旁较空的地方。

    “妈，这位是？”“噢，这是咱老乡，来这儿探亲的军嫂。”大姐把整个儿事情的前后经过跟她儿子说了一遍。她儿子一直不停地点头，除了钦佩，当然还有很大的同情。他看了看秀秀提供的她丈夫部队驻地的地址。

    “这个地方在近郊区，离市中心很远，我只知道在这儿坐五十一路直达，要坐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到那儿估计天要黑了。我不知道下车后怎么才能去营地，对不起，下了车你自个儿问吧。”大姐的儿子无奈地对秀秀说。

    “那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也谢谢大姐。”秀秀对着他们笑了笑了说。

    大姐和她儿子把秀秀送到了五十一路公交起点站。大姐说：“妹子，你千万要小心哪，再见了。唉―――”大姐自心底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跟着儿子走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广场的人群里。

    “再见，好人！”秀秀目送着她们的背影，心里默默地祝福她们。

    13

    秀秀排队登上了公交车，她找到一个后排的位子坐下。

    秀秀这身穿着打扮，在她的家乡小城可算得上是比较时髦了。而现在来到了这座国际大都市，就显得很不协调。长时间的旅途跋涉，身体难免会散发出一股汗酸味，原本清秀的脸上又增添了许多憔悴，加之胸前怀抱的孩子，活脱脱像个避难的灾民。

    上车的本地人，几乎一个个都瞅瞅她，白白眼，避而远之。

    买车票的时候，秀秀为了确认车子的准确去向，她问：“请问这是去淞滨的车吗？”售票员“嘟”了一声。转过脸。“请问这是去淞滨的车吗？”秀秀再问。

    “你不会自己看呀，乡巴佬！”售票员是一个长得极丑陋的女人，说话时吐出像狐臭一样的气味。

    “你这是什么态度？”秀秀气愤涌上心头，难于忍耐。

    “就这态度！怎么着吧你，哼！”售票员头一扭。秀秀看见一双双眼睛都在注视她，似乎都在等她接下来的反应，本来无聊的人似乎个个想看热闹。秀秀心想身地异乡，不可计较，忍着吧，便转头向窗外，默不做声。乘客个个失望。

    公交车像蚂蚁搬家一样，在城市的街道七拐八弯地缓慢爬行，红灯一个接着一个，停靠站也一个接着一个，车上的人下了一波又上来一波，一张张陌生的脸换了一车又一车，车内一直保持着拥挤。从外面看过去只见一个个晃动的人头，一如一茬又一茬在风中摇动的苗儿。车内的人声叽叽歪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秀秀只能想想自己的心事。对于人们说些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车能不能早一点到站，早一点到意味着早一点找到子华的驻地，早一点到驻地又意味着早一点见到子华。她想她可能还要赶一班船，她想不管多晚今天一定要见到子华，也许子华所在的岛屿只是一个半岛，而不是孤零零漂泊在海里的那种岛。她一定要尽快到子华的身边。

    “喂，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呀，在这过夜呢？到了到了，下去下去，我们下班了。”售票员很不耐烦地对秀秀说。

    秀秀一句话也没说就下了车，她不愿意和这样没有素质的人争什么，更不愿意向她寻问丈夫驻地的走向，她讨厌她！

    14

    夜幕降临，秀秀一下汽车，即刻便失去了方向感。天灰蒙蒙的使她根本找不到东西南北。她只见到一面是一片白茫茫的大海，她是第一次见到大海，在很远处的海面上有货船灯火闪烁；眼前是城郊结合部，显得荒凉的小街，房屋也很低矮，这倒像是家乡的某条街，门口有许多坐着乘凉的光着背的老头和打着扇的老太太。有风吹过来，那风吹在脸上感觉湿湿的咸咸的很不清爽，八月的海风更添几分沉闷。

    秀秀感到无所适从，孤独极了。此时，她是多么的无助。

    秀秀放下包，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她想从孩子身上找到一种力量，找到一丝欣慰。孩子双眼看了看母亲那熟悉的脸，又好奇地不停四周环顾。秀秀定了定神，咬了咬牙，露出一种坚毅的神色。突然，她为她自己感到骄傲，她想子华也一定会为她感到骄傲的。

    就在这时，秀秀看见二个穿军装的士兵，顿时感觉十分亲切，这说明子华的驻地一定就在附近！啊，真的快到了，或者说已经到了，也许会突然看见子华向她走来，接过孩子，提起包，她只需幸福地跟着走就是了。秀秀想着想着，激动万分。她急忙上前寻问二个士兵子华驻地的走向。士兵告诉她从这向北一直走约三十分钟就可以看见门岗，至于何子华是谁他们说不认识。

    此时，秀秀已经明确了方向。这种方向不仅仅是指正确的路的走向，它包含着生活的方向，包含着秀秀盼望已久的即将到达的目的地的方向。秀秀拖着沉重的行李沿着海边的小路坚定地一直向北走着。

    “子华，你知道吗？我已向你走来，我来了，儿子也来了，你高兴吗？不知道你最近怎么样，又黑了吗？又瘦了吗？等见了你，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给你做好多好吃的，让你好好补补身体，等着我啊。”秀秀心里这样自言自语地叨唠着，在布满星星的天空下，她越走越有劲。

    15

    大门岗，一位荷枪实弹的战士以标准的军人站立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盘上，士兵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无远方，脸无表情，右手紧握着步枪，明晃晃的枪刺打开着紧贴胯部，这枪刺打开了庄严与神圣，让人噤若寒蝉。秀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寒气。

    “站住！”秀秀被士兵的清脆的喊声叫停在了红线之外，这是一条任何无证人员不可逾越的红线。

    从门岗里走出来一位老兵模样的人，腰间系着手枪。“你找谁？

    “我是来找我爱人的，他是这个部队的连长。叫何子华。”秀秀手指着信上的地址对老兵说。

    老兵看了看，说：“这是驻岛观通连，你爱人怎么不知道你来队？”

    “嗯。”秀秀点头说道。

    “那好，你等着，我通知他们在岛下人员。”老兵还挺热情。

    秀秀长嘘了口气，心想这下可好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位蹬着三轮车的年轻士兵来到了秀秀跟前。“你是赵秀秀吧。我是我们连的岛下通讯员，你好，嫂子，我姓李，你可以叫我小李。”

    “何子华呢？”秀秀要找的是何子华，所以急切地问。

    “何连长在岛上呀，下午他发电报下来，说嫂子你可能这几天内要来队，要我准备好接你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小李说。

    “我知道他在岛上，那现在就走吧，坐船上去呀，可以吗？”秀秀心急如焚。

    “嫂子，何连长没告诉你吗？”小李被秀秀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

    “告诉我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秀秀没等小李说完就急着问，急得眼里噙着泪水。

    “嫂子。你别急，听我慢慢讲。”

    16

    子华所在的岛距陆地大约一百二十海里，它是东海前哨军队的眼睛。一般补给船要行驶四个多小时才到达，通常情况下一周补给一次，主要补给食物和淡水，上下岛人员也可以随船上下。而如果在台风季节则很有可能二周甚至二十天或一个月都无法补给。小岛非常小，截面积大概只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岛上树木稀少，绝大部分都是裸露在外面的黑色礁石，坚硬而光滑，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堆黑色的阴影，在海上漂泊。岛上没有居民，更没有女人，用当兵人的话说，就是岛上所养的老母猪看着都是双眼皮。据说岛上原先根本没有泥土，都是后来一批又一批当兵的人一袋又一袋从家里带上来的，真到现在总算有几处可以种蔬菜的地，但要是飓风来临，辛辛苦苦种的菜常常被卷起的海浪灼焦，所以守岛部队很少能吃上新鲜的蔬菜。岛上部署有雷达。子华正好是学这个专业的，就理所当然地分在了这里做指挥官，人尽其才。岛上用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在台风季节每一个人是定量的，一天的生活用水原则上只有一脸盆，罐头和压缩饼干常被作为主食。生活的艰苦就可想而知了。

    秀秀听着听着，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她问小李：“那我什么时候能上岛？”

    小李告诉秀秀：“嫂子呀，你来得真是不巧，要是早到一天就好了，今天早上刚去的补给，现在船都已经回来了。下班船最快也要一周以后。可能何连长今天才看到你的信，所以下午就打电报下来。你先住下再说吧，过几天去船的时候我通知你。”小李说完，帮着秀秀把行李搬上了三轮车。

    满怀希望的赵秀秀，被突然的一盆凉水泼过来，从头凉到了脚，又凉到了心里。无奈之后，也只能这样再说。

    到了招待所，小李说：“嫂子，今天就凑合一宿吧，因为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帮你送点蜂窝煤、炊具和餐具来，现在我先出去给你买点吃的吧，顺便打点开水，再取个台扇来。好吗？”

    “那好吧，你就买几包方便面吧，谢谢你。”

    秀秀等小李走了以后，放下孩子，开始收拾乱七八糟的散发着霉味的屋子。

    秀秀草草地吃了一碗面，天热，打开电扇，和衣躺下。不久就把孩子哄睡着了。

    看着熟睡中的孩子，秀秀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何子华呀何子华，你为什么在此以前不讲清楚，为什么不告诉我其体细节，这下我让你给害惨了，早知道我怎么会这样安排，恨你怨你！我决不饶恕你！”秀秀这时候一肚子的委屈全都用眼泪表达了出来。

    秀秀孤独地躺着，不停地怨着，不停地默默流着泪。许久，尽管身体极度疲乏，可她的精神快接近崩溃的边缘，全无睡意，索性坐到窗前，遥望远方的大海。

    其实秀秀更为子华担心，在那样一个艰苦的环境中工作，奉献的何至是青春？那全然是整个人！秀秀想到以前和子华的通信，为什么一封信会错开那么多天。至此，她才想明白子华的回信总是迟一拍的原因。如此算来，她离家前给子华的信到今天才刚收到，难怪。秀秀对着大海幡然醒悟。

    17

    夜晚的海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天空中繁星点点，在最远处的一颗离海面是那样的近，以至于看着快要落入海中一般。一弯上弦月挽着几颗明亮的星星悬浮在窗前，微风拂面，几近零乱的头发自脸颊后撩至耳跟，耳目一新的感觉。风自东边，自遥远的海域，自子华所在的小岛，似是他那宽大的手穿过她的黑发，那样的轻柔，那样地使人心旌摇荡。秀秀坚信这缕缕清风一定是拂过子华的脸，并带来他的祝福他的爱。是的，一定是的，她感觉到了，感觉到了子华亲切的呼唤，她甚至感觉到了子华暖融融的痒痒的呼吸，在她的耳鬓。

    离得很近，不是吗？离得只有一水之隔！

    会坚持几天的，子华。再过几天就到你身边了，秀秀对自己说。

    她一直在强迫自己坚强些再坚强些，一切都会过去，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

    然而，秀秀毕竟是一个女人，一个文弱的年轻女人，一个八个月大孩子的母亲，一路以来在她肩上所承受的压力，承受的种种来自肉体和精神的压力恐怕连一个男人都难于承受。秀秀是全凭着一股爱情的力量一直在支撑着，准确地讲她还在经受考验。

    记得她曾对子华说过她已做好一切准备。

    窗外夜色朦胧，宁静的氛围很容易让人产生无穷的联想，无尽的回忆。

    记起她与子华登记的前一夜，子华把处在极度兴奋中的她拉到一边说：“秀，你现在告诉我，你确定你想好了吗？”

    “当然！”她回答很干脆。

    “那好，结婚以后咱们艰苦几年。部队有规定，只要守岛满三年，家属就可以随军，到时候我把你接过来，就再也不分离了。可是这几年你得吃好多苦呀。”子华这话都说了不知道有多少遍了，她听得耳都快生根了。

    “别说了，都快是你的人了，听你的还不行吗？我早想好了。”秀秀说。

    婚姻就像是一个方程式，他们俩人的感情各自组成一个方程，只有当这二个方程找到一个相同的解时这个方程式才成立，否则无解。他们找到了，找到了感情的解，找到了婚姻的焦点，他们将各自的情感方程等式合二为一，相互通解。因此，他们自然而然地结合。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找到了爱情的真谛，祝福他们。

    18

    今天是秀秀出门的第四天，就算再过六天，也就是第十天，她还可以和子华一起过上将近二十天时间，这期间她一定会幸福。这一天指日可待了。

    秀秀想到这，心里便产生了释然的感觉，对几天以后的憧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一种幸福感难于言表，喜自内心。

    是的，应该休息好，别让子华担心才对。秀秀终于想通了，她的精神一下放松了许多。

    躺下，立即就进入了梦乡，她真的是太累了。

    可怕的是把电扇给忘了关了。

    19

    秀秀奋力地挥动着双手，试图使自己飞得更高，但她怎么也没有力气向更高更远的地方飞行。她清楚记得自己曾经飞过，曾经飞得很高很远，她的双手曾经触摸过云彩；触摸过与她同向飞行的小鸟的翅膀，是那样的光滑细腻。她是能飞的呀，可为什么现在突然就失去了飞行的翅膀呢，她的双手拚命拍打着空气，但没有力量。于是她奋力扑向一个光秃秃的山顶，借着山的高度纵身一跃，整个身体开始下降，下降，不停地下降，她看见了一片海洋，一片深蓝色的海洋，那些洁白的海鸟正贴近海面追浪逐涛，一个又一个美丽的飞掠姿势令她神往。她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坠落海中了，她会沉没，她飞不起来更不会在海面上行走，她不会飘浮更不会游泳，她要沉没了连同过去的一切记忆都将被深葬于海底。她再一次试图像海鸟一样让自己的身体拉起来离开海面，可只升高了一点点。她终久要坠落了，她无能为力了。于是拚命地叫喊，声嘶力竭地叫喊，可没有人来帮她，她只能一个人孤独地飞直至坠落。她蓦地看见了一座小岛，一座黑色的小岛，没有一丁儿绿色的小岛。那似是一块巨大的礁石，隐约中向她靠近，她要登陆，然而她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终于坠落了....

    接着，她真切地听到孩子的哭喊声。

    秀秀醒来，孩子真的在不停地哭闹。她连忙起身抱起孩子，一摸孩子的脸，好热，孩子发烧了。

    “宝宝，你怎么啦？别吓我呀，千万不能生病呀，没事的没事的。”秀秀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对自己说。她一看电扇还开着，知道坏了，一定是着了凉。她恨自己太粗心了。

    可现在怎么办呢？这地方她一点也不熟悉，急得她团团转，大把大把地出汗。

    20

    清早，通信员小李送来炊、餐具和蜂窝煤等生活的必需品。没等小李忙完，秀秀急着对小李说：“小李，东西先搁那吧，快送我们去最近有医院，孩子发高烧。”

    “好，那快到门诊部去吧。”小李是一个很尽职的好战士。

    秀秀怀抱孩子坐在小李的三轮车后面，咯吱咯吱地赶到门诊部，谁知道门诊部没有儿科，更没有儿科医生，军医们大概都用不着学儿科，都是成人了嘛。一位男军医简单看了看孩子的情况，建议秀秀要尽快去地方的儿科医院，不能再耽误。早知道这样小李当时就不该送这来，不过这也不能怪小李，他哪懂这个。

    从门诊部出来，秀秀双腿发软，几乎迈不开步来，她让那位医生说得发蒙，她把孩子的病想得非常严重。事实上孩子突发的病如不及时治一定会产生恶性后果。

    “小李，快，快，快送我们去最近的地方医院。”秀秀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秀秀感觉怀抱的孩子开始出现抽搐，一阵一阵的。看着孩子的小脸苍白，没有了哭声，安静，可怕的安静。秀秀仿佛感到天就要坍塌下来一般。“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秀秀心里默念着。

    “嫂子，你别急，一会就没事了。”小李见着秀秀焦急的神态，他把三轮车蹬得飞快。

    儿科急诊室，医生一边检查孩子眼、口、心律等一边责备秀秀：“孩子得了急性肺炎，你这个做大人的怎么一点也不注意，夏天这个病是多发季节，你让一个小孩子电扇对着吹一夜，就是抗体差的大人也受不了。”秀秀不停地点头致谢。

    “放心吧，会好的，最好住院。”医生说。

    秀秀琢磨着住院得化上一大笔钱，现在子华不在这儿，她没有足够的钱。秀秀犹豫不决。

    医生似乎看出秀秀的心事，也体谅外地人的苦处，对秀秀说：“不住院就每天辛苦点，要输好几天液，去做皮试吧。”

    做完皮试，医生开了三天的药量，每天要输一百六十万单位青霉素和病毒素、舒氨新等药。

    挂上水，秀秀松了口气，让小李买了些早点。

    从医院出来，已近中午，天气非常炎热，太阳照在水泥路面上能看到丝丝升腾的温度，路面白得让人晃眼，行走在这一地的火焰里，头顶着燃红的锅炉，人最容易晕眩。

    秀秀用衣服遮盖在孩子的头部，抱着他回招招待所，顺道买了一只鸡。出门这几天，孩子也跟着她受尽了苦，她心疼。孩子是她的宝，是她和子华的结晶，用百般呵护这词对秀秀来说远远不够，她可以用生命来做作抵押，她一定要抚养好孩子，不能出半点差错，秀秀很后悔很内疚，她决心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21

    回到招待所，秀秀先让孩子睡下，然后生炉做饭。

    小李不可能天天来这提供帮助，毕竟有他自己的事。再说，一个小伙子有诸多不便之处。秀秀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与她八个月大的孩子边生活边等待，等待她们与子华相聚的日子。

    这种艰难而孤独的生活很现实地摆在秀秀的面前，与此相伴的度日如年的等待与盼望，时时刻刻呈现在秀秀的心里，孩子的安全与健康寸步不离地牵动她的每一根神经，这根神经的弦蹦得很紧。几天来，秀秀每次都冒着酷暑走上二公里来回路，去医院给孩子输液。

    秀秀身体很疲惫，她很累，没有男人在身边的日子。有时候走着走着，她突然想与其说这样落泊，不如就此回家算了，这那像是探亲呀。可她想到子华，想到心爱的了华，想到子华所现有的苦处，她又忍住了，她常会在逆境中战胜自己，她坚持下来了。

    三天以后，孩子的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在医生的建议下，秀秀决定再加一天药剂量，再巩固一下，让孩子有更强的抵抗力，以后还在上岛去呆一段时日呢。

    明后天，也该有船去岛补给了吧，小李应该会来通知的吧。秀秀掐指一算，离家已经第九天了，三十天的假期已过去了三分之一，只能到现在仍然没有见到子华。怨恨爱交加，更多的只能是思念，无奈之中的思念。她想子华也一定在强烈地思念着她和儿子。

    记得子华说过，八九月份是部队训练的最佳时机，每到这时部队就进入全训期，所有的科目都要训完，最后要模拟实战演习。子华已经连续二年带领所在连圆满完成训练任务，考核优秀而集体受到上级嘉奖。他本人也因此荣立了三等功。收到喜报的那天，秀秀打心眼里替子华高兴，为他感到自豪。子华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是一个真正的军人。在秀秀的眼里，子华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22

    “笃、笃，嫂子，是我，小李。”小李顺便送了点猪肉过来。

    “明天有船吗？”秀秀问。

    “明天没有，但估计就这二天该要补给了，岛上的食用水快断了，再不补水岛上就要停止训练了。”小李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嫂子，连长让我转交你一封电报，你看看吧。”小李给秀秀递过电报。

    “秀，务必保重，等你上岛，华。”这短短的几个字对秀秀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这是一种牵挂，一种与众不同的爱情，一种军人所特有的苍劲有力的爱情！军人没有更多的言语，只的更多的行动。这短短的几个字只的做军人的妻子的人才会体会到其中深深的含义。

    然而，军人的感情又是极为细腻的感情。尤其对于驻岛部队的官兵来说，最大的兴奋点莫过于每一次补给船靠码头。船的到来不仅仅是生活必需品的补给，更有精神层面上的补给。

    对于守岛部队来说，每一封家书，每一封情书对这些生活在寂寞和枯燥无味的军人是一种比什么都重要的精神食粮，是一种心灵的安慰。家书抵万金。此话只有在这儿才能得到真正的诠释。

    军人的手是擦枪膛扣扳机的手；军人的手是粗糙而肥大的手。而正是这些象征着粗犷豪放性格的手，当他们在拆封信的时候却是那样的轻柔，那样的细致入微。他们把粘满油腻的手在肥裤上擦了又擦，轻轻把信笺抖落底部，撕去一角，生怕撕落最关键的字，生怕遗落最真的感情部分。

    军人的爱是直截了当的，但又温婉细致。军人的责任如山，爱如石；军人的胸怀如海，情如水。

    子华是军事主管，是雷达的大脑。雷达兵的眼睛是一弯旋转三百六十度的弧形天线，每一个可疑或不可疑的目标都逃不过这双眼睛。他一直在扫描，一直在捕捉目标，一旦目标被锁定，那她再也别想逃离。这便是军人日久天长养成的一种性格。

    这是一种执着，在生活与爱情中也同样习惯于这样的执着。子华在给秀秀的信中的最末一句话曾这样表白：亲爱的，我把电波吱吱转向你，请别害怕。你这连玩具手枪都害怕的娇小女人，把被窝睡得暖暖的，等我回来。秀秀对于这段话始终记忆犹新。

    23

    子华的来电，又一次让秀秀坚定了意念。几个字足够了。足够她慢慢嘴嚼好几天了，至少在相见前的几天时间里，秀秀可以对着他寄托无限相思。

    晚上，秀秀决定带着孩子出去走走，她想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经，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她要以更动人的一面展现在子华面前，她应该有灿烂的笑容，子华说她的笑很迷人很美丽。

    从招待所大门出来，穿过一条狭窄的马路，穿过家属区的房子，穿过紫丁香的藤架，然后拾级而上，便来到了长长的堤岸。这是军港的一侧，与另一侧使军港形成一个半圆形的避风港湾。在这可以极目远眺。

    海风徐徐吹来，伴着乳白色海鸟的叫声，伴着海水突突的拍岸声。黄昏的海岸，夕阳尚存余辉染红遥远处的云彩，海水尽眼处的鸟儿展开翅膀，像是停留在半空中的一牵风筝，这风筝让思绪随线远飞，飘悠在思念的端口，目光如心灵的挂牵，扯极至海与天的线。

    鹅卵石圆润细滑，如同播种了的情愫，生长出巧夺天工的一串串圆圆的思念的代码。身旁的一座山面对着大海，在风急浪高的日子里，山斜斜地立于岸边，那一块块望夫的石头，把大海看成一汪平静的水域，让出海的人在风平浪静里归来，踏着渔歌，揽着夕阳。

    这全然是一幅相思的画，一幅似是被摄录于心海的画，深深地烙在秀秀的心里。

    伫立海边。听来自远方的涛声。那一个接一个波涛是来自海岛的深情呼唤吗？那些似是情话一浪翻过一浪，翻过宽阔的海面，不断地向岸上涌来又渐渐退去，一线又一线乳白色的想法，一次一次告诉读懂海的心迹的人，那是一波一波牵肠挂肚的弦。

    静静地坐下来，抚摸细细的沙砾，让海水磨砺了几万年的大石头，变成微小的颗粒从指点间轻易滑漏，如同倾泻细腻的感情，爱情也是需要磨砺成细腻。感觉是那样的丰富，那沙粒泻漏的声音似是爱人在耳边轻轻的呢喃，相像在逆光中二个身影被剪落一般定格。

    24

    翌日上午，小李从服务中心要了一只冻鸡送给秀秀。

    秀秀见到小李，忙问什么时候有补给船上岛。小李说这几天何连长是一天一份电报，内容几乎都一样，就是岛上的食用水已尽速补水。子华也很着急，但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向上级请求，让秀秀尽快能上岛团聚。这一点小李也知道，秀秀更是明白。

    然而，秀秀的命像是注定那样苦，小李甚至都不忍心把一个很无可奈何的消息告诉秀秀。

    第八号台风已经在台海以东洋面生成，并逐渐加强，它的前沿将在明天到达。从明天早上八时起部队将进入三级防台准备。小李说根据以往的经验，台风估计三天以后就会过去，三天以后一定会补给了。他请秀秀放心。小李说了些安慰的话就走了。

    这个天公好像是故意和秀秀过不去。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来了台风，简直可恶至极，分明是在隔阻她与子华的团聚。为什么秀秀这种强烈的思念之情，子华的那种无限的敬业精神，他们那样纯真的爱情，所有这些都不能使上苍为之动容呢？两颗思念的心又一次被挡在千里以外。

    秀秀呆呆地坐在床边，表情木讷。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间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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