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偌大的起居室,只有他自己傻站着。卫子璇不在。卫子卿不死心,从外间厅找到内寝室,连帷帐后面都找了,甚至于床下都没放过,仍旧找不到卫子璇。
他心里越来越凉,他能去哪?视线从床榻下,自然地移到床上,发现那枕头下,露出了一张纸的一角,像是一个信封。他就那样半跪着,维持着之前的姿态,急急抽出那张纸,果然是一封信。
信封上还有着尚未干透的胶漆水痕,上面那熟悉的,潦草的笔迹,写着“兄卫子卿亲启”这是老二的笔迹没错,正像他的为人,不羁狂放,没有什么章法。
之前卫子卿接过太多兄弟的来信,都是从富丽的江南寄回的。那时卫子璇还意气风发,那时他还没有遭遇月娘。
那时他在信中写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故事,说他又看上了哪家青楼的女子,说他是如何跟那些个公子哥儿,喝了个天昏地暗。
现在卫子卿多希望自己手里的,仍是那些江南寄回的来信。可显然不是,那封口的火漆,还黏黏地诉说,写信的人,匆忙间写完这封信,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只留下它,承受那些不可承受的痛苦和屈辱。卫子卿的心飞快地跳着,哆哆嗦嗦地撕开那信封,抽出几张写满字的纸。
卫子璇,卫子璇,千万不要给我留下一封诀别信。想当初你我争夺月娘的时候,我曾经恨过你。可现在,我却宁愿拿一切,去换你的平安。卫子卿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流下两行热泪。
他突然间不敢看,怕看到的,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可事情摆在面前,只有两个结果,没有其它路可以选。于是定定神,他迫不得已,还是得看下去。
“哥,我走了。也许,这也是我这一世,最后一次,叫你一声大哥。”信的开头这样写道。卫子卿忍不住,眼泪开始劈里啪啦地,不断地低落在信纸上。
卫子璇啊,你到底要干什么?真地要像月娘一样,一去不复返,扔下我一个人承受一切的苦痛么。
“也许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在那里,我经历了什么可耻的事。我也并不怪你,你也无须自责。当时的你我,都是自身难保,更没有能力为对方解困。
我把自己关在这里,在痛苦之后,终于理清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理清之后,我对自己,竟厌恶不堪。是的,我恨他,恨透了他。我在咱们这样的家族中长大,从未受过什么气。
也根本从来没想过,这样耻辱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眼下,确确实实发生了。我想忘,想劝自己放下,可是,真地放不下,也忘不了。我不吃不喝,我趴在这冰冷的地面上,不肯再享用那些美食珍馐,不愿再享受那些高床软枕。我折磨自己。我甚至想用死,来回避这一切不堪的回忆。之前的我,只是一大家纨子弟。
不知生存艰难,也不知人世险恶。猛然间,老天把我推入到这样一种境地。让我不得不去想,想我卫子璇,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老天才用这种手段来惩罚我。连我自己都深感意外。
这罪魁祸首,真地被我找到了。竟不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权贵,而是我,就是我本人。哥,我很对不住你。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对月娘那般钟情。也许,是因为你我有些地方太像,所以我才那样锲而不舍,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我不择手段,用同样不光彩的办法,强占了月娘。且又不顾及兄弟之情,硬生生地横亘在你和月娘之间。
这句抱歉,我欠了你太久。今天,索性一次性全部还给你。我真地对你不起,更对不起月娘。我喜欢她,爱慕她,可是,我用的手段,竟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后我更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可以兼顾一切。既逼得你接受事实,又抱得美人归。
现在看来,竟是如此可笑可悲。月娘之所以承受离乱,被迫离开咱们家,落到朱由菘那样的人手中,难道不是我造成的么。
如果不是我的强横介入,你和她,如今应该过着很美满的日子。而月娘,也不必遭受那样不堪忍受之劫难。我也是自作自受。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初我那样对月娘,如今,自己也遭到了同样的报应。
如果不是我起初的色迷心窍,我便不会去强占月娘;而我若能自制,今天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因果报应,轮回不爽?错已铸成,无处回首。我只好走了。
在这个家里,我愧对你,愧对父母,也愧对自己,更愧对月娘失踪之后,这再无生气的府邸。
一草一木,一花一鸟,都在嘲笑我咒骂我。说我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如今竟把整个卫家,都拖入了权势滔天的威胁之下。
哥,我走了,你知道,我这一走,再难回头。但还是请你放心,我不会轻生,我还要继续苟延残喘,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一番生死劫难,终于让我明白,之前的富贵荣华,也都是浮云苍狗。而我要找的,是真正该属于我的,活下去的方式。或者是做个苦行僧,或者去做道士。
我的心,太需要找到一点什么,作为活下去的依赖。我已经做错了太多,我不能一死了之,留给你更多的痛苦。我走之后,惟愿大哥你能过得好。忘了我这不争气的兄弟吧,慢慢地,把我忘了,过你的日子。
父母都委托给你,我放心的过。嫂子你也对她好一点吧,她虽不是月娘,毕竟是你的妻子,又怀了孩子。她,也是个可怜人罢了。当然,还有月娘,我不想提,又不得不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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